堯安忽而想起,當年初見羌棣,到拜了他為師之后,她似乎就一直在給他惹麻煩來著。
而羌棣,殺盡前方一批蜘蛛精,回眸看去,見堯安身后,不知幾時站了一只比她人還高的蜘蛛精,心口突突一跳。
“蹲下去!”在那獠牙伸出來的時候,羌棣下意識大喊一句,而后身形一動,手中弒神槍在身子的帶動下飛速走出。
羌棣快步來到堯安身前,將呆愣的她一把拉過,護在懷中,而后猛然刺穿了蜘蛛精的大腦瓜子。
“敢欺負老子的徒弟,你怕不是活膩了!”冷冰冰看了一眼那轟然倒下的蜘蛛尸首,羌棣低頭,伸手給了堯安一個爆栗子。
“師傅,疼——”堯安吃痛回神,捂著額頭,雙眸剪水,頗是不滿地撇撇嘴。
羌棣心頭一軟,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用力過頭了。
他冷哼一聲,瞪她一眼:“師傅說過,叫你護好自己的。方才在那里待著不動,是想叫自己給它吃嗎!”
“師傅,堯堯一直都在拖累師傅…師傅很生氣么。”堯安看著羌棣眼中明顯的怒意,想起方才一只蜘蛛精說出的話,眼神閃爍,微微一暗。
羌棣心頭本有怒意的,在聽聞這話之后,眼神忽而平靜了下來。
他伸手撫摸著堯安的頭,低低一笑:“縱然你是個不問世事的小蠢貨,也是師傅的徒弟。師傅護著你,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何來拖累一說?”
堯安:“…”所以她真的很蠢,很拖累羌棣…
她努努唇角,正要說些什么。
眼底倒映出一道尖銳的光芒,堯安心口一跳,一下子抓緊羌棣的衣角,用盡全力將他摔到了一邊。
羌棣看看穩住身形,正不明所以的時候,便看到一只巨大的尖銳獠牙從半空飛來,沾滿著毒液,刺穿了堯安的腹部。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小堯堯…
堯安退開一步,踉踉蹌蹌的。
抹去唇角鮮血,側眼看著羌棣,咧嘴一笑道:“師傅,堯堯這次沒有拖累你哦。”那細弱的聲音才落下,她便軟軟癱倒下去。
羌棣忽而斂起了眉宇間的所有神色。
他低頭,握手成拳。
再猛然抬眸,看向那邊那一只,洋洋得意地蜘蛛精。
“轟!”
那是一道驚天動地的聲音。
驚動了方圓千里的生靈,自然也驚醒了洛歌祁酒,還有洛云輕。
這聲音里,夾雜著神之境的靈魂威壓。
非是初入神之境的寂滅之境,而是已經到了神境。
真正的,神族靈魂威壓。
是爝西!
意識到什么,洛歌快速伸手推演一番,目光一邊,忙起身一步跨了出去。
祁酒和洛云輕趕忙跟上。
當靈魂威壓散開,洛歌姍姍而來。
那一處洞府,已經被夷為平地了。
月光慘淡。
漫天塵埃之中,她清楚地看到,那一襲紅衣,赤足散發,抱著一道身影緩緩走出來。
塵埃散開,露出里面的人。
羌棣抱著一個墨衣少女。
他二人一路走來,地上滴滴答答地流淌著鮮血——那是少女腹部上流下來的,看上去甚是凄慘。
果然和推演到的一樣。
堯安,將要去了。
洛歌微微蹙眉,眼角滑過一抹復雜。
羌棣走到他們三人身前,卻是忽而失去了力氣支撐一般,身子一軟便朝前跌了下去。
但他很快又穩住。
他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抱著尚還有一絲氣息的堯安。
垂眸看著堯安慘白的臉,羌棣古井無波的眼浮浮沉沉,心疼和懊悔同時顯露。
他后悔了。
是的,他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喝了那么多酒,也后悔自己強行將堯安留在身旁。
若是那會他沒有和那么多酒,堯安就不會被蜘蛛精扎穿腹部,身中劇毒;
若是當年他救下堯安,放她離開,她也許不會死在今朝。
她那么小,她那么年幼,她還…
她還只是一個連及笄之年都不能算得上的妖族姑娘啊。
“小美人兒,求你…”羌棣抬頭看著洛歌,眼底帶著懊悔和乞求,“求你救救她…”
洛歌抿唇。
她見過一次羌棣低聲下去的模樣。
第一次是因為她;
這一次是因為堯安。
“她的毒素已經沒入骨髓,縱然救好,這一世也會飽經病痛折磨——風雨天頭疼不止,暴雪天渾身如同火燒。沒有藥能拖延她的陽壽,她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洛歌卻是微微搖頭,眼中多了一縷惋惜,“爝西,你忍心看著你最得意的小徒弟,成日受到這樣的痛苦嗎?”
羌棣緘默,垂眸看著堯安。
誠然,長痛不如短痛。
可婺秋,大抵是因自己而死的,他不想自己的小徒弟,也因自己而死。
“師傅…堯堯知道師傅和堯堯契下了靈魂契約…師傅…解開罷。”堯安忽而輕輕開口,聲音顫顫巍巍的。
羌棣愣愣,目光忽而深邃:“你可想好了?”靈魂契約一旦解開,他便再無法感知到堯安的轉世了。
“堯堯不想師傅的靈魂受傷…堯堯不想做累贅了…”
“好。”
又緘默一瞬,羌棣緩緩伸手點在堯安的眉心。
一道光芒融入其中,堯安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東西,從她的靈魂里面,消失不見了。
“師傅…下一世堯堯不會纏著師傅了…堯堯再不做師傅的累贅了…好么?”
羌棣的身子微微一抖。
她想要,離開他了么。
“好。”輕啟薄唇,緩緩應下。
堯安忽而笑了一聲,看看洛歌,再看看羌棣。
將眼中最后一縷不舍和依賴斂起,堯安緩緩閉起了眼睛。
羌棣隨著堯安,一起閉起了眼睛。
當初他救下堯安的時候,只是因為一時興起。
看到堯安化形,收她做徒弟,除了一時興起,還有一個原因——洛歌。
她一雙干凈的眼睛,在穿上墨衣的時候,身上有著洛歌的影子。
他給她起名堯安,也是因為洛歌。
縱然無法光明磊落站在她身旁,他也可以遙遙相望,暗中守護。
堯安堯安,遙望而安。
這便是,堯安之意。
那時的他是這么想的。
羌棣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在潛移默化間,將堯安真正地寵入骨髓,而非因為洛歌。
只因堯安,只為堯安。
現在啊,他后悔了。
他后悔當初自己的一時興起,后悔當初自己的興起收徒。
若是放她離開,她現在,應該過得無憂無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