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來呢?”婺秋聽得入迷,見洛歌沒了聲兒,心里似貓兒撓癢癢一般,急躁好奇得緊,便忍不住脫口下意識問道。
“后來——”洛歌端起茶盞,小心翼翼撩開黑紗,以長袍遮掩著小抿一口,慢吞吞放下,淺淺輕輕的目光緩緩落在洛天身上,輕啟雙唇,聲音空靈清脆,“叫小天來講罷,我口里燥的緊。”
洛天愣愣,見婺秋直直望來,耳根子燙了燙。
姐姐明知自己怕生,卻還要叫自己來講——雖然他聽得多,見得多。罷罷罷,即是姐姐所言,便壯著膽兒講一回吧。大不了不看他們便是。
咳嗽一聲,洛天低垂著眼,略略沉吟一番,便順著洛歌的話繼續講了下去。
修真者雖可修真獲得長壽之命。。卻延緩不了命定的結束;雖可以丹藥修復傷口,提升修為靈力,卻拯救不了,自身所帶的致命疾病。
程淮自幼便患有心疾,身子骨不大好。看病的大夫瞧見了,總是搖搖頭說他不日便要去的,叫他親人早些準備后事。
與程淮相識后,黃四郎得知此事,便在各個大陸出演時,四處奔波,尋來大量靈丹妙藥,以此從閻羅手里頭,偷來時間給程淮續命。
心里曉得黃四郎生性孤僻,若自己貿然離世,必定會給他帶來不小的打擊。作為以心相交的摯友與藍顏,程淮不愿看到黃四郎沒了自己后,消極的模樣。
“為了四郎。。阿淮愿做個茍且偷生的人。陪四郎哥哥唱一曲霸王別姬,看一世煙火繁花。”洛天努力模仿著三目呈現的幻象之中,程淮溫柔而不失堅強的模樣。
于是程淮為了摯友知己黃四郎,在大夫直言活不長的果斷語氣里,硬生生一次又一次,于心疾發作間躲過了閻羅的手。他陪他唱了整整四百七十年的戲,演了整整四百七十年的西楚霸王。
可是長生天卻似不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在那個霧靄沉沉的黃昏,程淮與黃四郎登臺,適才唱完一曲霸王別姬。
四郎正俯首作揖謝過諸位看客時,呼聞旁頭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看客們驚訝的喊叫。
“淮哥兒,說好的事,你怎可言而無信?你叫我以后,對著誰再唱出這霸王別姬啊…”他蹲下身子,怔怔地伸出手去,骨節勻稱的手落在那畫了濃妝的臉頰上。
臉頰上那對明艷如驕陽的眸子,此時此刻早已閉緊。他這般躺著,神態安詳,仿若睡著了一般。四郎動作異常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驚醒了這位俊俏溫柔的公子哥兒。
那一天黃昏里倒映著他和程淮的影子,而他的眼里,卻只倒映著看上去似乎因疲倦而沉沉睡去的程淮。
四郎一直不愿相信他的知己已經故去,去了西天極樂。直到戲班子里的人將程淮火化,帶了一盒骨灰和一根不曾燒化的指骨來見他。…,
他們說淮哥兒生前最不喜拘束,最不喜四郎哥面無表情的。
于是四郎藏起那根指骨,帶著滿盒骨灰,在一個微風陣陣的晴天,去了他們第一次相遇,同臺唱戲的山頂閣樓。
揚手一撮灰撒出,乘風歸去,此后經年,如風一樣再無留戀,再不做任何留戀。
于是從那以后,眾人面前的黃四郎,總是帶著滿目溫柔謙和的笑,卻再不達眼底;于是從那以后,黃四郎甚少再唱戲,尤其是霸王別姬,自打程淮離世后,哪怕有人以千萬金相贈,也只淡淡回了一句,他唱不動了。
黃四郎漸漸隱退,新人上臺老人逝。新的名角兒很快在眾人心中占據了副地位,除了極少數的念舊的,再無人記得,如今這位黃員外,竟是昔年聲名遠揚的名角兒黃四郎。
“那他為何要我的項上人頭啊?”婺秋聽罷。。直覺黃四郎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心底一陣敬佩油然而生。
“我的推演能力有限,我也不知。唯一曉得的,便是唯一能夠叫四郎動氣的,是他人觸到了關于程淮這個名字的底線。黃四郎以他之名出了通緝令,想來姑娘必是將他氣的不輕。”洛天摸摸后腦勺,聲若蚊蠅。
婺秋沉吟好大一會兒,回憶著洛歌洛天二人所言,突然憶起甚么,面色白了白。
但見她手腕一翻,一根白色的骨頭瞬時出現在手掌心。不知是何緣故,那骨頭锃亮,咋一看過去便仿佛一塊精雕細琢的白玉一般。
“這不會就是…”龍不離的眼角微微抽搐起來。
洛天與軒轅云景相視。。彼此的眼神甚是微妙。
“程淮火化時,那根燒不化的——指骨。”洛歌眼角掠過一抹玩味,慢吞吞將話給道出來。
婺秋雖然和龍不離一起殺過惡人,卻也不曾見過真正的尸骨。若是她曉得這是什么,表情一定極其豐富。
果不其然,婺秋的面色由白轉黑 ,由黑轉青,再由青轉紅。
“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后,婺秋倏地將那骨頭拋開,發了瘋似的擦拭起自己的手來。
想不到平生第一次見到死人骨頭,竟是因為自己造孽搞出來的。
洛歌穩穩當當接住,斂起眼角笑意,將骨頭伸到婺秋身旁,做出遞還的動作。
“解鈴還須系鈴人。這是婺小友種的因,這好壞之果,也須得由婺小友一人嘗完才是。”洛歌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頓了頓,復又輕啟朱唇:“當日你瞧見黃四郎氣度不凡,生了好奇心跟著他回家。瞧見他擦拭這物件,放到唇畔以口輕撫,誤以為是勞什子小食,便奪了過來頭也不回地離去。可你初臨凡世,不曉得這是個強盜的行為,也不曉人情世故,哪里會料的到那通緝令。若非婺小友運氣好遇上小阿離,在看到通緝令后迅速帶你來到此處偏遠之地,又設下陣法,只怕此刻你早已被伏法歸案了。”
她曉得婺秋修為高,但這里畢竟是凡界,凡界修真者有的是法子對付婺秋這類修為高,卻沒有腦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