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小書苑之事,您作何感想?”
陸長生少有的用上了敬語,他神色專注而鄭重,像是在問詢著什么至關重要的事情一樣。
“作何感想?”趙秦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充滿了苦澀。
他,又能作何感想呢?
事不由人吶!
“謀利者,觀天查人。謀功名者,觀時度君。”眼看趙秦有苦難言,陸長生便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這其中便有所艱險,卻也有跡可循。可這世上最難的,既不是去謀利,也非貪名節,而是守住自己心中的一方凈土。”
“一方凈土啊......”
陸長生目光四望,隔著小窗,漫天雨幕之中的小書苑都顯得迷蒙了起來,竟是有幾分看不真切。
小書苑當得上與世無爭這四個字,原本不過是個藏書之地罷了,奈何造化弄人,走到如今這一步,小書苑竟已無退路。
他們什么都沒有做——卻要面臨著滅頂之災,這其間的道理,讓陸長生難以言述。
“多謝小道爺體諒。”趙秦勉強一笑,“走到今天這一步,怪不得圣人,怪不得龍君,只能怪那些暗中作亂的邪魔了。”
“所以,小道爺若是有事相托,直言便好。”
“我想了很久。”陸長生并不接話,而是自顧自的說著,“這天底下的人啊、勢力啊,就像是一根根蛛網,蛛網上的蛛絲叫名利、叫欲望,那些蛛網將所有人牢牢捆住,困在了一起。”
“縱使你想要掙脫開來,逃離那里,無形的欲念也會將人徹底裹在其中,看似偏安一隅,實則近在咫尺。便是你未曾做過什么,也要擔起那份苦果。”
“據說......”陸長生的臉上布滿了譏諷的表情,“這叫大爭之世。你不爭,別人便要連同你那一份也奪了去。”
“小書苑,已經沒有選擇的機會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條路去走。”陸長生看著趙秦,微微嘆了口氣。
既然已有邪魔對小書苑動了心思,那小書苑在不可能如往日那般安穩,甚至今日若非他出手相助,小書苑能否存在下去都是兩說。
若是不能自強,繼續呆在這里也不過是自取滅亡罷了,或許在三年前,小書苑便已經走到了盡頭,只是到了今天,那份苦果才落在身上。
小書苑如此,林小依又何嘗不是如此?
若是考慮的再長遠一些的話,依托著神仙學生的名義嫁入到那戶人家的林小依,那條路——是否也能看到盡頭呢?
都說人的記憶是靠不住的,腦海之中的回憶就像是一張張照片,隨著歲月的消磨、距離的拉扯、問候的缺失、交流的匱乏,那一張張照片也會慢慢褪色、昏黃,直至徹底泯滅,遺忘在記憶之中。
可對陸長生來說,或許是因為修行的緣故,他的記憶是那般的清晰。
清晰到瞬間便能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日,少女在山中辭行,頭也不回的走下山去,每一步都那般的堅定和喜悅,邁入到新的生活當中。
就像是一副鮮活而又滾動的畫卷一樣。
而如今,在記憶未曾褪色之時,在未有新的東西掩蓋掉舊的東西之時,那副畫卷卻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尖刀一劃而過,支離破碎了起來。
有些情緒是無法言說的,無關愛恨。
林小依死了,那戶人家也被滅門,甚至他都沒有機會去給自己的學生討個公道——更沒辦法再去回應林小依的書信。
那副腦海之中的畫卷像是憑空的缺失了一塊,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這樣的感覺,像是心中壓著什么東西,不上不下,偏偏又沒有任何的辦法。
對小書苑來說,安安靜靜的收拾藏書便是那一片凈土。
對林小依來說,離開秋實鎮,逃離那田間清苦、農忙勞碌之地便是一片凈土。
對他呢?
陸長生不知道。
但他不希望再如“林小依”這般的事情發生了。
他朋友很少的,認識的人也不多,平日里能夠說話的都沒幾位。
那樣的事情......拜托永遠都不要再發生了。
所以,必須要做點什么。
“搬離此地吧,日后無論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再叫小書苑了。”陸長生站在床邊,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著這一切。
“這是自然。”趙秦點頭。
小道爺即使不說,他也不會讓自己的師弟師妹們再生活在這里。
小書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處世外桃源,外界的目光已經盯上了此地,便是不走,又能守得住什么呢?
“我和龍君會找到那位魔君,親手了結了他。”陸長生繼續說道。
“陸先生又何必如此?此事,怪不得您。”趙秦張口,到了嘴邊的感謝,不知為何拐了個彎。
“有人死了,總得有人報仇不是?怨不得圣人,怪不得龍君,落不到我的身上——所以就未曾發生過?總不能等你出手吧?”
說到最后,陸長生調侃了起來,臉上終于多了一分笑意,只是那笑意見不得絲毫的溫度。
“小書苑,謹記先生恩情!”
趙秦想要起身拜謝,但才剛剛有了動作,便被陸長生虛按在了床上。
“多余的感謝不必說了,留些力氣來安撫一下你們的人吧。搬離此地之事還是盡快的好,遲則生變。”
“好了,我也不打擾你休息了。”
陸長生不等趙秦繼續表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此地。
聽雨樓中,僅剩下躺在床上的趙秦一人。
趙秦的目光已不復往日那般清明,看什么東西都像是籠罩著一層薄紗,但看著陸長生那離去之時的背影,卻是分外的清晰。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嘈亂紛雜,尋不得半點規律,聽在耳中,打在心底。
堅定的腳步混雜在紛亂的雨聲里,像是抹去了雜音一般。
這世道——便是如此,仍有人愿意站出來。
站出來迎風沐雨。
如此的話,小書苑也不算是白白毀去。
趙秦撐著床榻起身,如今他已入同廢人,但心卻是明亮的。
是的,總該做一些什么,不能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別人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