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統，看上去是一件好事，但哪怕是頻頒國策，也不過是享受最開始的紅利罷了。”
“待得時日尚久，貴族諸侯皆了然，君王在萬萬里之外，大乾是誰的大乾還不好說呢。”
陸長生毫無避諱的說道。
紙上談兵嘛，誰不會？
細數前世那漫漫歷史長河，哪怕比不上這處浩大世界，但發展的情況卻是類似的。
除了這個世界多了一些神神怪怪之物。
天下之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但疆域太過浩大，管理不善分崩離析的例子是向來都不少的，至多也不過是維持數百年而已。
昔年有一支騎兵自草原之中殺出，以狂瀾之勢席卷天下，打下無盡疆土，最終結果如何？
逃不過分崩離析這四個字。
“一統天下之事，若真有心，自無不可。但打天下容易，守天下卻難。文化、經濟、信息......這些東西發展的不到位，甚至彼此之間格格不入，水火同生一般強行容納在一起，也不過是互相傷害罷了。”
“這其間的道理，細細想來，大乾想坐擁天下之地，何止是難之一字？”
陸長生又坐回了石凳之上，看著陷入沉思的龍君笑著說道。
“還請陸先生賜教。”
青狐微微躬身，像是求學的學生一般提問著。
問修為，他世間罕有敵手。
但論經歷信息大爆炸的程度......他定是比不過陸長生的。
這些東西哪怕陸長生不想看，也是逃不過去的。在那信息滿溢的年代里，盡管充斥著極多的“垃圾”，可垃圾之中，也潛藏著精魄等待人慢慢發掘。
更何況此刻陸長生提及的是上下五千年間的摸索，百年榮辱塵世掙扎之下所尋覓所窺見的一絲迷霧。
嘴上說來何其簡單？要落實到實處，難之又難！
更何況這個世界雖然有著修行之法，卻又非人人可修習、得道，普通人的生產力和上一世絕對是沒得比的。
至于讓修士去掘地翻田灌溉什么的......想一想就很刺激，就是可能命不長。
科學的意義可能有很多，但終其根源，也不過是發現、了解、實驗、容納、貫徹，最終的目的是讓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更加方便。
因為下手割麥子效率太慢，人太累，所以有了收割機；因為夏天太熱，很不舒服，所以有了空調；因為距離太遠，人與之人之間的聯系依靠書信動輒需要數月甚至上年時光，所以有了驛站、飛鴿傳書、互聯網......
這些事情從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是一代又一代祖先的努力與總結、發展。
除非這個世界人人得以修行，不然這些東西從哪里去補？
去從萬里挑一的修士之中去彌補？癡人說夢！癡心妄想！
修士便已經是人上人了，你讓貴族下田種地去？
一日兩日尚可，高壓之下幾個月也無妨，經年累月下去，拿把刀就給你砍了！
更何況是修士這種一言不合便可力敵群雄的“戰略性恐怖武器”？
換句話說，便是青狐心中未嘗沒有一些想法。
可想法歸想法，哪怕他修為足以通天，想瞬間弄明白無數代人摸索數千年的經驗和實踐后才發現的東西，委實也太強人所難了一些。
大乾國號未立之時被人稱之為大武，便是武力超凡，六州無敵手。
可你再無敵，老子都要被餓死了，還會害怕被你打死？
前世有一句極其著名的話陸長生始終記憶猶新：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他們將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的時候，他們敢于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當利潤達到300%的時候，他們敢于冒絞刑的危險。
這句話換個方向也是一樣的，假如倒著來，便是王朝之更迭。
“您心中也未嘗沒有想法吧？”陸長生笑了起來，卻是苦笑。
“當生活條件降低了百分之五十之后，他們將鋌而走險；當生活條件降低到沒有之后，他們敢于踐踏一切法律；當生活條件更加惡劣數倍于之前時，他們敢于一死。”
換個淺顯易懂的話來說便是：假如有一戶農夫本尚可安穩生活，可突然變得有上頓沒下頓之后，他不會介意鋌而走險。當連飯都沒有著落的時候，法律對他已經無用。當生死都不再由自己之后，死也算不得什么了。
數遍歷史，這種事情數不勝數。
其實很多時候，尋常百姓根本就到不了為了利潤去“鋌而走險”、“踐踏一切法律”，乃至不怕死的情況。
更多的是為了不被餓死，而無懼一死。
這還僅僅只是普通的農夫，換成修士又當如何？
做了君王，真以為玩游戲呢你說什么別人就做什么？
縱使大乾武力冠絕天下，難不成要殺盡天下之人？
陸長生抬手拿起茶壺，微微晃了晃。
茶水昨日就喝完了。
沒有的東西，想憑空擁有何其之艱？
陸長生放下茶壺，輕聲說道：“龍君若是想看大乾分崩離析，以您的年歲，大概也用不了太久時間。隨便睡個百八十年的，足矣。”
“大乾如今氣勢正盛，看不出什么。做出一些對天下蒼生有所裨益的事情，也不過是留下個口碑。根源不改，大乾必然尾大不掉，最終難逃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之事。”
龍君：“？”
什么意思？
剛剛你丫不還在玩命夸大乾么？
怎么轉眼大乾又要“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了？
跟你們這些不喜歡說人話的家伙聊天真累！
不過他看了看青狐那沉重的臉色，心中舒服了不少。
聽不聽得懂不要緊，青狐不開心他就開心了。
龍君并不傻，但人間之事他委實極少關注，畢竟睡一覺可能外界就不知多少代人的生滅，可能好不容易遇到個看著順眼的，睡一覺再睜開眼那人墳頭草都五丈高了。
換成任何一個人，也很難再對凡塵俗世有所興趣吧？
所以修士的朋友基本全是修士，更要“斷塵緣”。
這并非是絕情絕性之措施，而是預防這種事情發生。
不關心、不過問、不了解，便無得無失，道心常在。
雖生在人世，卻換了人間。
青狐沉默了良久。
終于，他再度開口說道：“陸先生高見，不知可愿入我大乾？如先生有意，國師之位拱手可讓。”
青狐的聲音溫和儒雅，讓人如沐春風。
但此話一處，清風觀的時光仿若凍結了一般。
無論是陸長生還是東海龍君，都沒想到青狐竟然會來這么一出。
大乾國師之位......拱手可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