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出門將周圍環境摸清楚,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了山。
眼看著天黑了下來,林晨便跟小二要些吃食端了上去,畢竟他家姑娘雙目不便,不好下樓用飯。
他輕功好腳步不重,可這客棧大概是有些年頭了,走在樓梯上吱呀吱呀的響,拐過樓梯口剛打開門,宮四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林大哥?”
“呵,你現在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誰了?接著。”
林晨呵呵一笑,拿起個饅頭扔向了安靜坐在床邊的宮四。
聽聲辨位是武者最基礎的本事,尤其是刺客這種游走在生死之間的武者就更是如此,一點點風吹草動沒有注意到也許就會斷送性命。
然而他忘了現在的‘宮四’可不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刺客。
只聽得‘啪,嗒’兩聲,饅頭應聲落在了地板上,宮四的臉上則多了一個淺淺的紅印。
“這算是報復?”
她的聲音中透著些無奈。
“呃,抱歉。”
林晨道了歉心中卻是凜然,剛才匆忙一撇,她的右手不曾有過半點顫動,連本能的反應都能克制住,此等能耐當真可怖。
“給爺滾!”
兩人正用飯,耳聽得門外傳來一聲巨響,隨后噔噔當當像是什么滾落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片混亂的叫罵。
林晨眉頭一皺,放下饅頭起身便要開門出去。
“林大哥切記自己大義在身,萬不可多管閑事。”
宮四的提醒讓他身形頓了頓,可到底也只是頓了頓。
林晨雙手按在欄桿上往下看去。
掌柜躲在柜臺后面色有些不忍和憐憫,其余客桌邊形形色色的人則看好戲似得看向樓梯口。
“還不快滾!看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要死去外面死,別臟了爺的手!”
膀大腰圓,兇神惡煞的男人腳邊,一個氣若游絲的女子正靜靜地躺著,她衣衫有些不整齊,發髻凌亂,面色憔悴到有些蒼白,額間有道細小的傷口。
她的眼中沒有憤怒,沒有反抗,沒有屈辱,只是麻木,目空一切的麻木。
“這個女人比勾欄里的表子還下賤,給點吃的就行…呵呵。”
“可不是嗎,剛才敲我的門被我轟出去了。”
“聽說她剛來鎮子上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得了吧,聽說她在以前的鎮子上也是勾欄里的。”
嘈雜的議論聲羞辱聲也沒讓她發出半點言語,她掙扎著爬起來,轉身蹣跚的往外走了兩步,又重重的跌倒在地上,一時半刻沒了動靜。
“不會是死了吧?”
二樓圍觀不知是誰開口說了句,眾人只是露出晦氣的神色。
那些表情看在眼里,那些話語鉆入耳中,林晨只感覺到無窮的憤怒,拳頭緊緊握起…隨后轉頭看看宮四所在客房的方向,咬咬牙,又悄然松開。
“這也是個苦命人啊。”
唯一發出不同聲音的,竟然是同為底層的店小二。
他肩掛著抹布,倚在林晨身邊的欄桿上,滿眼的憐憫之色。
“她,怎么了?”
林晨好奇的問。
小二不轉頭,因為這種喜歡聽故事的人他見得太多了,不過既然客官有需求,他自然是要說的,萬一,萬一有能幫上那姑娘的人呢?
“她第一次來客棧…討生活的時候,我給了她半個饅頭,作為回報,她跟我講了她的故事…”
樓下的看客漸漸散去,仿佛死個低賤的妓女與死只蟲子也沒有太大差別。
隨著小二的講述,林晨的拳頭卻是再次握緊了起來。
她確是勾欄為妓沒錯,可誰不愿意干干凈凈的做人啊,生在這個時代,為了活下去,這不是她的錯。
她年幼時父母雙亡,被人販子賣進了勾欄里,學曲習舞稍有不足便會被嬤嬤毒打,她知道這些技藝會成為什么,可她沒得選擇。
一開始她也反抗過,掙扎過,可一個小女孩,哪里抵得過世道的險惡。
漸漸地,她放棄了,麻木了,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帶給了她生機和希望,也帶給了她…陷入地獄的絕望。
“那個男人騙走了她多年來積攢的錢財,說是有樁大買賣到前面的沐陽城中做,一旦事成便替她贖身,呵,倒也不全是謊言,男人確實到那城中去了,不過是拿著她的積蓄討好哪個世家小姐,做了贅婿。”
“那她來這里…”
“她逃了十幾次,也被抓回去打了十幾次,打的不成人形了嬤嬤才終于松了口,可笑的是她千辛萬苦趕到沐陽城中,迎接她的仍是毫不憐憫的毒打,想來她那時受傷的,大概不只是身體吧。”
“此事當真?”
“心死的眼神做不得假,再說我一當店小二的境遇也不比她好到哪去,既然幫不了她,她騙我又有什么意義…哎,客官你這是?”
“去讓這個世道顯得有點人情味。”
他人的苦難怎會令你如此憤慨啊。
宮四長長的出了口氣,她當然可以出聲阻止。
可此事若不插手,他便不是那個好管閑事的林晨了,況且不知道為何她內心深處也隱隱有些陌生的感覺。
為了活著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