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要比想象中的還要繁榮安定。
建筑屋舍雖然不是富麗堂皇,但也算得上井然有序,走過的坊市街道皆是一派欣欣向榮的繁雜景象,店鋪林立,人流攢動。
眾人下馬進城往前走了一段便攔了個路人尋問客棧的位置,然而卻被告知大部分街市上都有客棧。
這可就有些夸張了,一般來講,一座城中分東南西北的方位各開一家客棧是大家伙都能接受的合理競爭,再開得多了便會極大的分散客流,自己賺不到錢不說,還會惹來他人的敵視,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而這梅城雖然地界不算大,但像模像樣的街道怎么說也有個十數條吧,如此多的客棧…
“這到底是有多少過往的行人客商啊…”
林晨領著馬車不疾不徐的走著,悠然地將腳下的落葉踢進河里,余光瞥見枯黃的葉子飄在河面上蕩開一圈圈波紋,頗有些感慨道。
為免過多的暴露在人前,哪怕唐昭如今是黑巾遮面,他們依舊選擇沿著流入城中的護城河邊走,雖然這樣會繞個不小的圈子,但是面對長虹幫那樣的勢力,小心行事總是沒錯的,林晨也不可能完全信任胡翊雅這個不知底細的女子能震懾的住他們。
“可不止常人,梅城附近遍布著各種江湖勢力,所以也常有武林人士在此歇腳,客棧多倒是不足為奇。”
跟在馬車后面的流螢對這江湖上的事知之甚詳,想來對煙州也是有不少了解的。
林晨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什么了,眼前最大的問題還是唐昭的臉那些長虹幫的人是見過的,那她們回去的時候,難免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麻煩…
嘖,要是玉娘還在身邊就好了,用那張錦絲面具必然可以輕松的化解這場危機。
心中正想著玉娘,不知不覺,身邊也開始有了些人流,不多時,面前便出現了一座古樸的石拱橋,石橋兩邊擺著各種各樣的地攤,想來,他們是到了目的地了。
“林晨,你有沒有覺得這里的人…眼光都怪怪的?”
許是坐久了馬車有些乏了也想踩踩秋葉,眾人到了橋邊香蕓就下了車,與林晨落后半步,緊緊的跟在他身后。
“嗯,你且靠在我身邊,不要亂動。”
不用她說,林晨也早就察覺到了異樣,自打他們進了這條街道,周圍的商販店家時而用一種不明所以的怪異目光有意無意的朝他們瞥來,時而竊竊私語,有些甚至丟下自己的攤位,鬼鬼祟祟的朝遠處溜去,可等他回眼看去,那些人又迅速低下頭回避他的目光。
太奇怪了…
“唐姑娘…”
林晨抬眼看著身前亭亭玉立的背影,剛要上前開口,唐昭已是放緩了腳步,退到兩人身邊。
“你靠在我身邊,切莫隨意亂走。”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耳熟?
林晨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子,“唐姑娘,咱們是否暴露了身份?”
“不像。”唐昭輕搖了搖頭,目光卻一刻不忘緊盯著周圍的人,“且不說長虹幫有沒有那個本事在梅城布置如此多的耳目,單就看他們如此生疏的盯梢舉止,就不是江湖人士該有的樣子,而且…”
“而且什么?”林晨疑惑道。
唐昭轉過臉來看他,“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你身上,看都沒有多看我一眼。”
“呃…”林晨面色一滯,仔細琢磨了下也確實是這么一回事。
他殺梁子坤的事情只有上官昊知道,現在上官昊跑回家避風頭,唯一的破綻就是唐昭了,然而她現在蒙著面,沒有道理被人認出來的,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蒙面戴紗笠的也不是沒有。
“那我們…”
“暫且先到客棧去吧,就算真有什么異樣,他們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城里對我們如何。”唐昭說完,便轉頭給了馬車后面的流螢一個眼色。
流螢微微頷首,與姐妹幾個對視一眼,旋即放緩了腳步,漸漸脫離了馬車的范圍。
林晨看在眼里,朝唐昭點了點頭,隨后拉起香蕓的手,一道往客棧走去。
客棧在街道上最熱鬧的地方,幾人稍微走了一陣便看到了吉祥居雅致的招牌。
這里門前還算敞亮,莫名的目光就少了很多。
“十九,來,慢些。”
停穩馬車,林晨便拉開車簾扶住了十九的手。
十九看了他一眼就趕忙低下了頭,提起裙擺從車上躍下,輕盈的身姿甚至不曾掀起幾許塵土,隨后她抽出小手,緊走幾步躲到了香蕓身后。
軟糯的小手離開掌心,林晨心中忽感失落,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雙手,嘴邊卻也只得無奈的一笑。
兩人如今關系已經緩和了很多,只是不知為何十九仍自有些躲著他,但林晨也并不多擔心,他和十九之間大概沒有什么是不可調和的,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
再等等吧,她會原諒自己的。
“林晨,當心些。”唐昭仰頭看了看牌匾,英眉微蹙道。
人少了,她反而更謹慎了些,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看來這客棧也不見得多安全,只是究竟是什么人注意到了他們,她心里也沒底。
當然,若真遇到了什么埋伏唐昭也有信心帶著幾人安全撤退,畢竟英龍衛也不是什么束手待宰的羔羊。
林晨點點頭,正打算領著幾人往里走,客棧的門忽然吱呀一聲從里面被拉了開來,緊接著,一個身穿錦衣小襖的中年人便走了出來。
唐昭趕忙上前一步,抬手將林晨護在了身后。
“敢問閣下可是林晨,林少俠?”
他走到近處,恭敬的拱了拱手輕笑道。
林晨眼尖,透過大門往里看去,里面幾個往這里張望的卻正是之前街道上的人,想是認出了他們,所以到這里來通風報信的。
被發現了!
林晨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就以為是長虹幫的人通過什么蛛絲馬跡查到了自己的身份,可冷靜下來轉念一想,就算長虹幫察覺了什么,按照他們的尿性不找人埋伏就算是好的了,又怎會如此明著在這里跟他打招呼?何況看這中年的舉止還頗有些恭敬之意。
眼下可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
想到這,他多少是放松了些,定了定心神,抱拳回了一禮。
“小子林晨,敢問兄臺有何指教?”
“不敢當不敢當。”那中年忙擺手道,“小人姓蔡,乃是這吉祥居的掌柜,林少俠來此想是為了住店?”
林晨下意識的點了點,“哦,嗯。”
“如此…”中年人頓了頓,瞇起眼睛呵呵一笑,緊接著開口道,“我家主人,特意為林少俠一行準備了另外的住處,還請諸位移步胡府。”
“呃,這…胡府,胡府…莫非是!”
“呵呵,我家主人胡翊雅,想請林少俠,過府一敘。”
“真的是她!”
若論梅城真正的掌權人,恐怕連梅城城主也都要聽從這人的吩咐吧?
怪不得那條街上的人眼神都怪怪的…這樣的大人物找自己,到底所為何事?
驚訝中,林晨瞪大了眼睛。
與此同時,身后的香蕓聽到這個名字也是眼前一亮。
梅城,胡府。
大堂中,一側的炭盆冒著火光燒的正旺,將周圍熏的暖洋洋的,清秋的涼意絲毫進不得半分,一個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女子捧著書冊坐在一旁的軟塌上,目光卻似笑非笑的看著跪在不遠處的男子。
“杜修,我說過多少次了,你怎的還是不長記性,若叫兄長看到你帶著兵器在我面前怕是又要訓你了。”
“你若不許,杜某便將這柄刀熔了。”
男子五官整齊面容剛毅,單膝跪在地上,背上果然背著一柄柳葉彎刀,只是布衣沾灰,風塵仆仆的模樣像是剛剛從外面長途跋涉回來。
“咯咯,你倒是敢說,這可是杜家祖傳的寶刀,我若叫你熔了它,恐怕被兄長訓斥的就是我了。”女子抿嘴一笑道。
“這是杜某自愿的,師兄若敢說你…我幫你打他。”杜修目光微閃,其間似有旁的什么,但也很快便低下頭,正經的開口道。
若有那見多識廣的武林人士在此,定會驚訝的合不攏嘴巴,那個荒土教的血刃修羅,竟也會有如此溫順的一面!
血刃修羅杜修,在江湖中便是以冷厲無情著名,血刃祭出,必有魂滅,他的兇名之盛,以至于許多武者聞之便會膽喪,一時間甚至與荒土教少教主胡莽并稱為花域雙雄。
花域,自是指的荒土教所在的花城,至于胡莽,那可是早出生幾年,便能與重霄七杰媲美的人物。
“好了好了,此番前去翠微鎮,如何?”女子收起笑容,雙目微凝道。
“我已警告過長虹幫那些嘍啰不要接近梅城,他們自然沒有那份膽量不應,只是此番卻未見梁子虹。”杜修面色不改道。
“嗯。”女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想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緩步走到門口處,“那梁子坤…與你比,實力如何?”
杜修恭敬的回道,“二八之數,他若占盡天時地利,當有兩分勝算,若是你命我殺他,他自然是必死無疑的。”
他的意思女子明白,對于她的命令,哪怕是要以命相搏杜修都不會有半分猶豫,而面對一個本就碾壓之人的以命相搏…梁子坤自然沒有任何勝算可言。
“唔…那,二流武者呢?”
杜修微一抬眼,思索一陣開口回道,“我去事發地點看過,現場打斗的痕跡已被損毀殆盡,看不出使了何種手段,但若情報無誤,他們兩個二流武者面對梁子坤,勝算當不足一成。”
“但他卻做到了。”
“確需大智慧,大毅力。”
“嗯…”
女子托著下巴,看著外面院中落葉飄零的景致,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杜修見此情形,不聲不響的起身走到一旁,將炭盆往門口處移了移,隨后筆直的站在了女子身后護衛。
半晌。
院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杜修冷眉一動,隨后又松了下來。
“主子!”
伴著急切的呼聲和粗喘,一個須發半白的老者匆匆走到女子面前,躬身行禮。
女子不說話,細心的等他把氣捋順了,這才開口道,“何叔如此慌亂,可是咱們找的那人到了梅城?”
“正是正是,蔡掌柜將他們請了過來,此刻已經在偏廳候著了。”
女子看著不遠處的梅園深意一笑,“姑娘呢?”
“早間婢子傳話,姑娘又要了一壺酒…”
“哦,呵呵,我知道了,何叔去將那伙人請來此處吧。”
“是。”
何姓老者應了聲,便退出了院子。
不一會,院外又響起了一片腳步聲。
女子聽在耳中,嘴角微揚輕笑了起來,可就算是笑著,那雙好看的眼眸中依舊透露出了點點危險的光芒。
她身后的杜修萬年不變的冷面都是猛地一滯,他可從沒看過自家主子露出這種表情…那個叫林晨的男子到底與主子有什么關系?
…又或者說,跟住在梅園的那位姑娘…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