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天黑的時候,二柱才從地里回到家。
興許是知道了王家崛起,他明白自己下田的次數不多了,干起活兒來也格外有勁。
祛除了偏見,他其實有點留戀這片土地。
李氏帶著一兒一女去老屋那邊蹭飯,說是讓孩子嘗嘗鮮兒。可這鮮兒,自打王逸軒中了舉的消息傳開那一天起,就沒斷過。
一個小小永安縣,便是知縣大人當年也不過是個舉人,還是三十好幾了才考上的,哪能比得過妙語連珠、下筆如有神的少年舉人王逸軒。
可想而知,縣里鎮上想和王家攀上關系的大戶人家有幾何。
便光是白送的房屋都有好幾處三進三出的大宅,王逸軒一直想讓母親和妹妹搬到縣里,可王寡婦不知為何總也不愿意去,王春花離不開母親便也留在了荷花村。
人雖然是在破落村里,吃的東西可不差。
李氏這會兒體會到了當寡婦的好處,仗著丈夫是為了找王春花才淹死在河里這事兒,天天攜家帶口上門打秋風,便是吃飽了還要用油紙包著將肥肉帶回家。
她女兒王秋花深得真傳,天天在王寡婦面前哭爹心狠死得早,讓王寡婦對他們更加內疚,回回送她幾個小首飾。
李氏三人在王老漢的老屋那兒蹭飯。
這會兒家里只有二柱一人,他摸黑,悄摸著挖出埋在床底的一個小包裹。
這里面有好幾兩銀子外加好些個銅板,已是他偷偷摸摸藏了近十年的收獲。
王老漢每回趕集都回帶上他,讓他賣一些大家沒見過的小玩意兒。
有時運氣好,會有寬裕人家來撿著玩。
有時候收成好,他也會學著二房四房的做派,每回家里收成都暗中藏了些,他爹娘李氏夫婦一個斷了腿一個好吃懶做,都不愛下地干活,王老漢也盯不住他。
當時他年紀小不敢拿東西出去賣,便托村里人幫忙,回回被昧下一大半。
后來事情敗露鬧將起來李氏拿竹條逼問他要錢,他就假裝花光了。可他哪有什么要買的,就這樣存了下來。
“本來打算拿你來做本錢,做些買賣的…”盯著這錢,二柱嘆了一口氣。
“可是現在用不上了。”
父親是為了幫忙,為了找王春花,才弄斷拐杖跌進河里的。
如今他的父親淹死在河里,而王春花卻又莫名其妙回來了。
于情于理,王逸軒都應該照拂著王老三一家,除非他不認王春花這個妹妹。就算他心狠,可王寡婦那邊,她總不會那樣不講情面吧。
二柱沒有想到,本以為將來仍要舉步維艱的繼續拼搏著,可誰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知道他不該為了這樣一份用父親性命換來的富貴安逸竊喜,可腦海里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
你不是王老三的兒子,他真正的兒子早在五歲那年就被打死了,確切來說是發燒病死的。
他一穿越過來迎來的就是李氏一桶涼水澆到他頭上,讓他去山上撿柴火。
還不了手他只能忍著病痛上了山,撿著幾棵前世似乎見過的草藥胡亂塞進嘴里,萬幸沒被毒死。
等他背著干柴回到家里的時候天黑了,李氏夫婦早就吃完了飯。他趴在米缸上面舀米想自己煮,被王老三一腳踹到了墻上,手臂砸折了。
可誰曾想,這才是噩夢的開始。
王老大為了給兒子攢錢念書在縣里做短工,不知怎的人莫名其妙就沒了。王老三幫大哥家引水灌溉田地,走在田埂邊兒的時候摔斷了腿,性格變得更加暴虐。
想著想著,二柱忍不住笑了笑。
“想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若是不孝,那王寶柱、王秋花這兩個又算什么,便是王老三下葬那天還能聽得到他們有說有笑的。
他心中隱隱雀躍,“來到這兒,我還沒好好看一看呢。”
每一天天沒亮就下地,這十年來他是吃盡了苦頭。
那天去縣里給王逸軒報喜的時候,他心中有事,也沒能好好看看。
存下來的這點錢,他也不打算做生意了,背靠舉人這顆大樹,王家的崛起是必然的,他只要臉皮厚點,跟著李氏去打秋風就是了。
正向往著明天的美好生活的時候,李氏拖著寶柱、秋花這倆兄妹回來了,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我就說她不檢點吧,你們還不信。”王秋花砸吧著嘴不高興的道。
李氏恨鐵不成鋼的點著她腦袋,責罵道:“都是你,她干啥和你有嘛關系,你能耐啥嘛,害得老娘今晚沒吃飽。”
“就是!賠錢貨!”王寶柱也不滿的嘟囔道。
聽見他們嘰嘰喳喳的爭吵聲音,二柱忙將包裹塞回床底。
漆黑的屋里隨著李氏等人進來,帶來了一絲亮光。
王家現在闊綽了,夜間也有了點燈的習慣。
李氏為了顯擺,還學著城里人家用上了油紙裹著的紙燈籠,天天夜里帶著女兒村頭村尾瞎轉悠,瞎顯擺著。
也不怕被吊死鬼招魂了去。
近來村里接連死人,先是王老三,再就是里長家的小兒子鐵牛,還都是掉河里淹死的。
王老三腿瘸了淹死也就算了,鐵牛那瓜娃子水性可不錯,咋也淹死了呢?
大伙兒都說是河里的水鬼在找替身。
有理有據的,嚇得荷花村的人夜晚不敢出門。
“二柱哥你咋才回來,我跟你說你是沒看見阿爺氣的,哈哈,春花那丫頭要被浸豬籠哩!”吹滅燈籠,王秋花蹦跳著進門。
李氏看著屋里的亮光暗了一半,埋汰道:“真是個不會享福的,天黑了也不點燈。”
二柱抿嘴,拿著打火石在灶臺下生火,然后才將火續到油燈上。
“嘖!這味道忒難聞了。回頭問你阿爺要些好的油燈,最好是蠟燭,沒味。”李氏吊著嗓子嫌棄道。
“娘你別說了,今晚阿爺氣成那樣,以后還咋去他家吃飯嘛。”王寶柱有些擔憂。
一提起這個李氏就來氣,牙齒咬得滋滋響:“都怪你妹妹,就不該帶她去,秋花這蠢丫頭盡會說些討人嫌的爛話。”
“我又沒說錯。”王秋花嘟囔著,眼看李氏舉手想打自己,忙逃離她身邊。
“阿爺也真是的,這事跟俺們有嘛關系,他發火也別沖著我們啊。”王寶柱不滿道。
“發生什么事了?”二柱好奇的問道。
寶柱把玩著從老屋那邊順來的一支毛筆,漫不經心道:“就是春花姐和男人做了那種事,阿爺氣得要綁她浸豬籠咧。”
“她肚子里還有貨哩。”秋花幸災樂禍道。
“還說!”李氏瞪了她一眼,自個兒卻也開始說起風涼話:“春花丫頭害喜,大柱那小子就找村里那大夫給她看,月份不夠沒確定,不過八成是真懷孕嘞。”
“懷孕?”二柱腦海里閃過一個人,而后忍不住輕笑。
他問秋花:“阿爺要拿她浸豬籠,大柱哥怎么說?”
寶柱搶著回答:“大柱哥說啥也不同意,說是春花嫁不出去他給養一輩子。”
“春花姐哭暈了,然后我們就被阿爺趕出來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