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言不是壞人,這一點孫駝子很肯定。
所以他道:“憐花寶鑒終究是有主的,不問自取,不是君子所為。”
在孫駝子看來,方不言還是太年輕,年輕人行為處事難免偏激,有時往往好心辦成壞事,所以孫駝子還想對他提點一二。
方不言道:“我需要用里面記載的一種武功,但絕不是做壞事,相反,我若是將這件事做成,絕對能彌補很多人的遺憾。”
孫駝子不解問道:“什么事?”
方不言道:“好事,不過不可說。”
孫駝子看著方不言,心中突然萌發出一個念頭。
“昔年我欠了一個人的大恩,無以為報,后來那人出海退隱,我只能立誓守護那人留下的傳承。
而今距離我發下誓言,已經有十四年了。”
孫駝子慢騰騰擦著桌子,語速和他的動作一樣慢。當他開始抹桌子的時候,他銳利的目光就黯淡了下來,那種咄咄逼人的凄厲光彩,立刻就消失了。
一個人若已抹了十四年桌子,無論他以前是什么人,都會變成這樣子的,因為當他在抹桌子油垢的時候,也就是在抹著自己的光彩。
但是方不言很認真的聽他說話,這種人說出來的話,就得像釘在墻上一樣牢靠。他的父親是天機老人,但是為了誓言他可以隱姓埋名,拋家舍業。
孫駝子的意思很隱晦,但是方不言聽明白了,孫駝子不在乎還要守護多少年,只不過他不忍恩人一身所學就此埋沒。
王憐花在沒遇到沈浪之前,就是憑著他一身本事在江湖上攪風攪雨,無人能治。憐花寶鑒是王憐花一生心血的結晶,干系太大,若是心術不正的人得到,立馬就會成為第二個王憐花,雖然不可能達到王憐花的高度,一旦為禍江湖,也會攪出不小的風雨。
孫駝子在沒有遇到方不言之前,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念頭,但是他遇到方不言之后,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愈演愈烈,揮之不去。
“我既然拿了憐花寶鑒,必會擔了這個因果,為王憐花找尋一個合適的傳人。”方不言路數與王憐花不合,無法做他的傳人,況且他也不需要做誰的傳人。
他笑道:“所以你自由了,回家吧。”
孫駝子有些黯然,悠悠嘆道:“回家?十四年沒回去了,都不知怎么樣了。索性先不回了,我還得再看看。”
“嗯。”
方不言點點頭,“看看也好,再看一眼就走吧,我有一個預感,江湖又快亂了。”
孫駝子忍不住問道:“你和呂鳳先見過了?”
方不言道:“見過,也較量了一招。”
方不言說的很輕巧,孫駝子卻“嘶”了一口氣,道:“你果然到了那種程度,你才多大?”
武者之間對決,除非兩者之間差距太大,否則輕易不能分出勝負,實力相近者甚至能打到百招開外。
除了這種情況,其實還有一種人,就是將自己的所學融會貫通的人,對于這種人來說,一招已是全部。
孫駝子見過自己的父親出手從來沒有第二招,但是他的父親已經是天下第一。融會貫通一身所學已是宗師,孫駝子見過的人中,便是再驚艷者,也是在三十歲后才達成。因為這不僅需要天資,還需要閱歷。方不言才多大,瞧著不會超過二十歲。所以孫駝子才這么驚訝。
很快他就苦笑道:“罷了,我不看了,我要回家,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已經不能說出自己的想法,即便方不言已經猜到。因為一個武學宗師怎么可能去給別人當傳人,即便那人再驚艷,依舊只是人,某種意義上講,方不言同那個人已經站在一個高度上了。
對于一個宗師來講,他更應該去找尋一個自己的傳人。
孫駝子沒有問他們誰勝出了,他已經想到了。孫駝子的預感一向很準,這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地方。他只是問道:“你接下來打算干什么?”
“找郭嵩陽,會一會嵩陽鐵劍。”
孫駝子一副了然的模樣,早就猜到了,道:“你去找郭嵩陽,江湖就已經開始亂了。”
“上官金虹也快來了,他一出來,亂子更大。”
孫駝子神色肅然,尤其是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的有一絲慌亂。
百曉生當年前排兵器譜時,上官金虹排在第二,其實上官金虹和呂鳳先是同一種人,都是是很驕傲的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第二對上官金虹來說就是恥辱,所以十四年前上官金虹和孫老頭見過一面。也是那一年孫駝子欠下王憐花的大恩。見面的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是上官金虹做了十四年的第二。
呂鳳先比上官金虹少了一種穩重。上官金虹不同,如果上官金虹沒有把握去做一件事,他絕對不去做。
同樣的錯,在上官金虹手上絕對不會犯第二次,甚至上官金虹一生中幾乎沒有犯過錯。
如果上官金虹打算出來了,必然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所以他不可能繼續頂著第二的名頭,對他而言那是一種恥辱。
想到這里,孫駝子手腳有些冰冷,他想要去見孫老頭,告訴他這個消息。
方不言道:“你不用著急。上官金虹對付不了天機老人,這個世界,能殺死天機老人的,只有天機老人自己。”
孫駝子安定下來,沒那么緊迫了,還是道:“單打獨斗確實如此,但是上官金虹是真正的梟雄,什么事都能做出來。”
方不言深以為然,道:“你見過他了?”
孫駝子慘然一笑,“十四年前見過,他的身影至今我閉上眼就能記起,怎么也抹不去。”
“看來你很恐懼。”
“你見到他,你也會恐懼。”
“所以他是我當前最不想見得人之一。”
方不言道。
孫駝子道:“除了他還有誰?”
“李尋歡,令尊,上官金虹…”
方不言最后遲疑一下,還是吐出最后一個名字,“大歡喜女菩薩。”
前三個名字孫駝子很理解,因為不只是方不言,很多人都不想見到他們,甚至連聽都不想聽見這三個名字,這三個是注定令人絕望的名字。
但是第四個名字,他只是有所耳聞,因為兵器譜不排魔道,不列女人,孫駝子對于大歡喜女菩薩了解很少。
不過孫駝子先問道:“以前你不是和我父親見過嗎?”
方不言道:“那是以前,人總是會隨著時間,要么變強,要么衰弱,以前我見到天機老人,能夠變強,現在見到他,這輩子恐怕都完了。”
方不言說的玄妙,他現在的處境也確實很微妙。
易經有卦云曰:“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亢龍,有悔”,上官金虹如今大勢已成,正處于九五,天機老人或許還在上九,或者已經超出上九,然而方不言如今正是或躍在淵的局面,對他而言,而今是半步深淵,半步化龍,不敢行岔半步。
這三個人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變數,可能會成為他的貴人,也可能讓他萬劫不復,就此沉淪。
所以他才選擇不參與劇情。至少這個階段不去參與。
方不言越來越覺得玄學命數也不全是糟粕,里面總有些人生至理值得揣摩。修為到了他這一步,已經超出打打殺殺的范疇。人際,世道,出世,入世反而也成了一種修行。
這些孫駝子聽了也不懂,但是他有自己的理解,“王不見王嗎?這也正常。”
方不言本來是笑著的,但是孫駝子看到他的臉色慢慢沉下來。
“怎么?”
方不言沉聲道:“你聞到什么味道了嗎?”
孫駝子先是搖搖頭,然后嗅了嗅,不確定的道:“好像有一點,嗯?是炸雞,還有酒香。”
他閉著眼睛回味一下,滿是陶醉道:“窖藏五十年的女兒紅,世間還有這種酒嗎?真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