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言離開冷香小筑很遠了,還能聽到里面乒里乓啷一陣打砸的聲音,細細聽,還能聽到咒罵之聲。顯然林仙兒被他氣壞了。
如今的林仙兒,暗地里如何,無人知曉,明面上已經隱隱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稱呼,多少人想要一親芳澤而不得。
就這樣一位“天下第一美人”,能被方不言氣的不顧形象破口大罵,傳出去也不知能引得多少人羨慕。
方不言卻是對這份“殊榮”完全不感冒,反而是對林仙兒方才招待他的酒念念不忘。
“早知道該多喝一杯的。”
方不言搖頭晃腦,似是回味美酒的馥郁芬芳。這酒初時只覺柔滑,后勁兒極大,此時酒勁上頭,天上突兀飄起雪花,方不言也不覺冷,趁著酒意,忽然升起了想找人圍爐夜話,賞雪小酌的興致。
若是在先前社會,方不言可能還有種種顧慮,而今卻是完全的興之所致,行之所至,當即舉目四望,隨意辨別方向,哼著小調,便去找人喝酒去了,滿天風雪中,他越走越快,只留下幾句足以表明他心情的曲調,似在風聲中久久不能停息。
李園,也就是現在的龍府,不遠處有一處梅園,此時臘梅怒放,白天遠遠望去,有如被火燒紅了半邊天一般。
方不言找到李尋歡的時候,李尋歡正一個人倚靠著一株老樹喝酒,在他身周,零散的躺著幾個空酒壺。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方不言打老遠就哼著小調,直到走到李尋歡身邊,道:“果然,如果一個人想喝酒了,那就去找李尋歡絕對沒錯,因為他會陪你喝。”
李尋歡什么都沒問,什么也沒說,扔給方不言一個酒壺之后,繼續發呆。他似乎陷入回憶之中,只是偶爾喝上一大口酒,嗆得連連咳嗽,咳的撕心裂肺,直到咳得眼淚都留下來。
看著李尋歡狼狽的模樣,方不言只是小口的喝酒,他似乎真的只是來小酌,一壺酒喝了好久才喝完。
“嘖嘖嘖。”喝完酒的方不言把酒壺一扔,繞著李尋歡轉了一圈,道:“看來老天果然是至公至正的,這個世界有人得意,就會有人失意,有人開心,就會有人流淚。”
方不言不知道所謂的劇情此時還有幾分,不過看李尋歡的模樣,就知道他已經和龍嘯云,林詩音有過接觸了。就是不知道龍小云有沒有如同原著一般,被廢了武功。
“你想說什么?”
李尋歡終于“活”了過來,眼睛中慢慢恢復了生機。
“我是說,老天是公正的,當老天從你身邊奪走一樣東西,相應的,它就會再補償你一樣新的東西。不要給我說什么你想要的不是這些,你棄之如履的,世間有的是人愿意付出任何代價想要得到。而你視若珍寶的,卻不知在他人眼中其實一文不值。”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你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去懂罷了,我現在就像是在叫一個假裝睡著的人起床,如果他自己不想醒來,任誰也叫不醒他。”
方不言這么一大段話說完,不禁有些口渴,隨手團了一團落雪丟入口中,冰涼的雪水并沒有給他舒適感。
他沒指望自己能一番“嘴炮”就讓李尋歡振作起來,但是當他看到李尋歡此時的可憐模樣,方不言感覺自己體內突然涌上一團火,這團火來的突兀,燃的猛烈,以至于連他的理智也開始燃燒,他控制不住的想要給眼前之人狠狠一拳,想要將他打醒。
方不言真的這么做了,他放下了對身體的控制,然后他的思緒仿佛離開了他的身體,就這么看著“他自己”狠狠一拳打到了李尋歡的臉上,在這一刻,方不言感覺自己成了一個看客,這個世界上什么都離他很遠,一切都與他無關。
下一刻,如同云端墜落,方不言又做回了自己,他還維持著出拳的姿勢,李尋歡則是被他打了一個趔趄,當他站起來,昔時英俊此時滿是風霜的臉上,已經紅腫了起來。
李尋歡沒想到方不言說動手就動手,方不言則是尷尬的收回拳頭,他也不知為何控制不住自己,此時勉強道:“有句話叫做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以前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而今這種滋味我卻是懂了。你看你而今成了什么樣子,不要把你自己想的太重要,這個世界缺了誰,明日照樣又是新的一天。記住,你叫李尋歡,但是你不是別人眼里的李尋歡,你也成不了別人眼中的李尋歡,你需要做的就是做好你自己,活成你心中想要的樣子,而不是別人需要的樣子。”
方不言本來是想為自己的行為勉強分辯幾句,誰知幾句話下來,越說越流暢,越說越痛快,最后慷慨陳詞之下,將自己想說的,不愿意說的,全部說了出來。
此時的方不言,感覺此時是自己是來到這個世界以后最放松,最肆無忌憚的時刻。意猶未盡之下,他抄起地上未喝完的酒,猛然灌了幾口,正喝的盡興,不料手中一空,酒壺被李尋歡奪走,李尋歡幾口將壺中酒喝完,又拿起一壺酒猛灌下去。道:“我要醉一場,今夜我要大醉一場。”
方不言抄起一壺酒,道:“今夜本來就想找人喝酒,而今聽你一說,我更想喝酒了,來,干。來到這個世界,我還不知醉酒的滋味,來,今夜一醉方休。”
李尋歡道:“好,一醉方休。”此時的他已放開所有顧慮,什么儀態,風度,什么地位,身份,統統與他無關,他就想痛快的醉上一場。
此時雪花尚飄,烏云不知何時消散,月上中天,銀華伴雪,雪落梅梢,方不言飲酒賞梅,見此情景,道:“酒到醺酣處,花當爛漫時。可惜呀可惜。”
李尋歡道:“可惜什么?”
方不言道:“可惜阿飛沒來,此時有美景美酒,若是有劍舞助興,才可謂美哉。”方不言進來也聽到過阿飛的傳聞,這位想要在武林中成就自己名聲的少年,此時已經初現崢嶸。
“阿飛來了也沒用,他的劍,可是只用來殺人的。”
李尋歡聞言起身,道:“不過那也簡單,阿飛不來,還有我。”
方不言奇道:“你,你還會舞劍?”
李尋歡踉蹌的步伐,已顯露出酒意,骨子里的少年意氣此時卻迸然勃發,道:“人稱不言刀功夫竟全在拳腳之上,為何我就不能舞劍?”
他劈掌落處,一株碗口粗細的梅樹應聲而折,隨即毫芒一閃,方不言全神貫注之下竟未發現李尋歡何時出刀,樹枝枝丫盡去,只留主干。
李尋歡以樹為劍,挽出幾個劍花,上下打量一番,道:“好劍,果然是好劍。”說罷,仗劍一躍,來到梅花叢中,擺開架勢。
李尋歡并未施展當今任何門派的劍術,而是以“擊”“刺”“格”“洗”四母劍起的基本劍路。
方不言深知基礎的重要性,因為任何一門高深劍法,其組成部分萬萬是脫離不了這基礎劍法的范疇,高深劍術不過是對其的精心控制整合,真正的關鍵是由使劍者審時度勢,從而發揮出化腐朽為神奇的威力。
就像在李尋歡手上,一套最為基礎的劍術,卻比而今任何一套劍法都要精妙,再比如丐幫的一位幫主,一套爛大街的太祖長拳仍然能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就說明世上沒有廢物的招式,有的只是好高騖遠的凡人罷了。
不過方不言不意李尋歡在劍術上還有如此的造詣,無數精妙絕倫的劍招信手拈來,有如羚羊掛角,無痕無跡。
“劍”在他手中,宛若成了一個畫筆,任由李尋歡以天地為幕布,“劍”在李尋歡手中,宛若一只筆,任由他書盡心中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是以在方不言看來,至少此時這片梅園中自成天地。通過手中劍,李尋歡已經和這片天地建立了莫名的聯系,他便是此時這片梅園的絕對掌控者,能引導在這片天地中人的七情六欲,想讓人笑,別人便會笑,想讓人哭,別人便會哭。
然而這種掌控,并非勉強,而是一種惶惶大勢的引導,讓人不由自主的由著他的心意做了,事后別人卻發現不了半點不對。也就是方不言因為意志方面“加過點”,勉強覺查出一絲不對,卻也只能隨著李尋歡直抒胸臆一般的劍舞,該哭就哭,該笑便笑,就仿佛完全和李尋歡建立起情感上的共鳴。
如果換種說法,那就是此時此刻,方不言已經被奪了心神。若是此時兩人敵對,這就意味著還沒開戰,方不言已經輸得一塌糊涂。
“這就是我與真正強者之間的差距嗎?”沒有氣餒,也沒有莫名升起大丈夫當如是的豪情萬丈。這一刻,方不言只是盯著李尋歡臉上的那片紅腫,莫名有些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