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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陳蓀誡不才 此即千古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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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莘邇問道:“何事?”

  高充說道:“充在驛傳住夜,偶聞傳中驛吏竊語,說千里與秦虜的偽秦州刺史秦廣宗互通書信,還送了禮物給秦廣宗,秦廣宗亦有還禮。…明公,此事可是經過朝廷允許的么?”

  “互通書信?”

  “是啊,明公。”

  “這事兒你要不說,我還真是不知。…君長,此事的詳情,你可知悉?”

  高充答道:“充不知。充身為來客,當時不好喚那幾個驛吏細問,所以只是聽到了那么一耳朵。不過話說回來,想來就算充問了那幾個驛吏,料他們也不會知曉太多。”

  莘邇雖是之前不知此事,但卻不以為意,撫髭笑道:“此定是千里又在用攻心之計!…君長,千里攻取南安此戰,當真是把攻心之計用得爐火純青啊,我不如也。”

  高充面色嚴肅,說道:“千里智謀固然絕倫,然若他與秦廣宗通書信此事,并非是因遵從朝中的令旨,明公,此事卻就不可小視啊!”

  “卿此話何意?怎么?你還擔心千里會…”話未說完,莘邇醒悟過來,明白了高充話中的含意,拍了拍額頭,“哎呀”一聲,說道,“不錯,卿言甚是!這件事的確不可小視!”

“不可小視”,并非是不信任唐艾,擔憂他“潛通敵國”,而是未經朝中允許,私與敵國邊將通信,這是違反規制的,一旦被有心人抓住這個把柄,將之奏到朝中,彈劾唐艾,——畢竟  如今朝野上下,以宋閎、氾寬等為首的反對莘邇者的力量還是不小的,那么即是有莘邇在,朝廷肯定不會處置唐艾,但唐艾“秦州刺史”的位置,說不得,就會坐不穩當了。

  莘邇沉吟片刻,問高充:“以卿之見,此事該何以處之?”

  “充愚見,明公宜飛書千里,叫他把與秦廣宗通書信此事及早稟與朝中知道,并宜對其另加誡令,往后再有這樣類似的事情,萬萬不可不經朝廷而私為之!”

  “好,就按卿說的辦。我今天就給他去書!”莘邇想了下,又說道,“谷陰到隴西,來回一千五百里,便是我今日去書,等千里的上書到朝中,少說也要到月底,乃至明年正月初了,為防這期間會有人聞知奏劾,我且明日就上書太后,提前幫千里,先把此事稟奏一下。”

  高充說道:“明公思慮周到,正該如此。明公愛千里之心,著實令充羨慕。”

  “君長,我愛的不是千里。”

  “那是?”

  莘邇調笑也似地說道:“我愛的,是秦州!”

  言外之意,幫唐艾,為的是穩定秦州。

  高充聞言而笑,莘邇也哈哈大笑。

  便在當天,莘邇去信唐艾,并於次日,把此事先密奏給了左氏知道。

  高充回來時,已是十二月中旬。

  正旦之日,照例是要朝賀的,這是一年當中最大的一次朝會。

  不僅在谷陰的朝臣到時需要參加,外地州郡的長吏雖不能親來谷陰參加朝賀,但上表和貢獻方物是缺不了的,亦需遣使前來。

  沙州、隴州,包括秦州,定西目前所有三州的州、郡長吏都派了人,西域諸國也都遣使,或唐或胡的各地使臣,攜帶恭賀新年大吉的上表、成車成車的方物貢獻,有那心思活泛的地方長吏,還弄了些“祥瑞”,如什么多穗的麥子、生了奇紋的玉石、白色的老虎之類,也都一塊帶來,或遠或近、絡繹不絕地趕到,登時把天寒地凍、略顯冷淡的谷陰城搞得熱熱火火。

  來了不少莘邇的熟人,或者熟人的屬僚。

  沙州刺史杜亞、沙州郎將府的郎將向逵、西域大營的主將隗斑、西海太守索恭、敦煌太守張韶等等,連及祁連太守張道將等,當然還有秦州這邊的唐艾、北宮越、張道崇、郭道慶等等,他們的使者到了谷陰,無一例外,俱是首先拜見莘邇。

  他們帶來的禮物,獻給左氏、令狐樂的是一部分,獻給莘邇的是一部分,盡管莘邇再三拒絕不要,可有的還是拒絕不掉,莘宅庫房被堆得滿滿堂堂。

  黃門省侍中陳蓀家中。

  陳蓀的從子,令狐樂的那個近侍陳不才,把聽來的種種莘家熱鬧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說給了陳蓀,末了說道:“阿父,前腳逼著太后、大王殺了白黎,…就在玄武黑殿里啊,當著大王的面,硬生生迫使太后降旨,斬了白黎,阿父,你是不知,沒見那天回到靈鈞臺的寢宮后,大王是何等的失魂落魄!大王都掉眼淚了,阿父!大王對我說,他對不住白黎,沒能保住白黎的性命,…阿父,莘阿瓜后腳就在國內州郡獻給大王的方物送進宮前,竟然先大肆收取!

  “阿父、阿父,難怪右仆射氾公斥其是我定西今朝之淫威欺君的權臣也!”

  陳蓀倚坐榻上,本在悠閑地展卷讀書,陳不才說莘家熱鬧情形的時候,他尚沒當回事,這時聽陳不才說到此處,他視線離開了書卷,抬臉看向陳不才,一手握書,一手召他近前。

  陳不才到其榻前,躬身問道:“阿父有何吩咐?”

  “你把臉伸來。”

  “阿父?”

  陳蓀舉書,作勢打他,嚇唬說道:“剛才的那些話不許再說,再讓我聽見,我大耳光地抽你!”

  “阿父!”

  “你以后少與氾家、宋家的那些朋黨來往。你別當我不知,你這些時和他們走得太近了!”

  陳不才說道:“阿父,我日常交往的俱我王城的風流名士,不與他們交往,我何以能得高名?”

  陳蓀放下書卷,教誨地說道:“我陳家在定西的立足根本,你難道不明么?我陳家從來靠的不是隴地閥族。不才,咱們陳家不是隴州人,僑居於隴罷了,宋、氾等家,你縱是再與他們來往密切,終究你還是個外人!最好的結果不外乎是,你做個他們的鷹犬,得用時用你,不用時就把你扔到一邊,如此而已。我陳家在定西的立足之基,靠的是大王,靠的是咱們不摻和黨爭。你從今以后,老老實實的在宮里,伺候好大王就是,其它的,你一概不許理會!”

  “可是阿父,莘阿瓜權凌大王…”

  “住口!”

  “阿父!”

  “大王尚未親政,莘公乃先王的托孤重臣,掌朝施政,是莘公的分內之任,何來莘公欺凌大王一說?”

  陳不才說道:“阿父,你也是顧命大臣之一啊!而今卻是莘阿瓜獨大。‘大王尚未親政’?阿父,莘阿瓜權傾朝野,并得太后寵信,照這個勢頭下去,阿父,我只怕大王是親不了政了!”

  “我現居黃門侍中,三高官吏之一,‘顧命’二字,自是當之無愧,又哪里來的莘阿瓜獨大?”

  聽了陳蓀如同自欺欺人一般的此話,陳不才瞅了他眼,想再說些什么,到底他身為晚輩,顧及陳蓀臉面,終是沒有吭聲。

  陳蓀只當沒瞧出他的小心思,說道:“不才,你不要管我亦是顧命之一,也不要管莘公與大王的關系如何,再過四年,大王加冠成年,到那時,無論莘公怎樣權重,無論神攻入怎樣得太后寵信,大王都是一定要親政的。你只管這幾年中,把大王服侍好,其它的不要管就行了。”

  “就怕當時,就算大王親政,也有名無實!”

  陳蓀皺起眉頭,說道:“你這孩子,枉我覺得你是我家后輩中最聰敏的一個,故把你送進宮中,做了大王的從侍,卻聽不懂話么?大王親政有名也好,無實也罷,那是大王的事,與你何干?只要我家不摻和到本地閥族與莘公的爭斗中去,管他來日大王是否能真的親政,管他來日是誰在我定西說了算,我陳家不還是都能如以前、現在一樣,安享富貴么?”

  陳不才有點聽明白了陳蓀的意思,說道:“阿父是說,不管大王能否真的親政,不管日后我定西誰家當權,是大王也好、莘公也好,抑或宋氾等閥族也罷,只要我家獨善其身,那就都能保住我家現在的富貴?…阿父,你這是誰掌權跟誰走啊,墻頭草,沒有立場!”

  陳不才此話入耳,陳蓀卻沒有生氣,他把手中的《老子》在陳不才眼前晃了一晃,說出了一句充滿哲理的話,他悠悠說道:“不聞有無之論耶?沒有立場,也是一種立場。”

  “阿父,你這話太深奧了。”

  “深奧不深奧的,你自己體會。不才,記住,以后少與宋、氾兩家的朋黨來往,於今莘公用兵連勝,威震海內,新政變革,德播定西,而宋閎、氾寬俱處野而還不了朝,非有大變,則他兩家就一定成不了什么事,你跟他們混,沒有好處!…你適才說張道將也給莘公送禮了?你倒可與張道將作些深交。不才,道將此子,初雖得邀美譽,紈绔子弟耳,后其家遭難,他一改前非,盡洗紈绔之氣,居能如換了個人似的,宋、氾子弟,無可比者,他將來必成大器。”

  陳蓀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展開書,低頭繼續去看,揮了揮衣袖,示意陳不才出去。

  陳不才倒退出門,剛到門口,聽到陳蓀又說了一句。

  陳蓀命令說道:“你明天備上禮物,也去莘公家,給莘公拜個早年賀喜。”

  陳不才不情不愿,擠眉弄眼地應道:“是。”

  “謁見莘公時,把你的這幅嘴臉收起來!”

  “諾。”

  陳不才果遵陳蓀之令,次日去莘家拜年,卻莘邇沒在家中,被左氏召進宮吃酒了。陳不才樂得未見,把禮物放下,辭別自去。這且不說。

  倏忽數日,到了臘月三十,這天下午,一干定西的大臣就奉旨入宮,當晚宮中設宴,通宵達旦,至次日新年正旦的清晨,宴席方散。莘邇為首,帶著群臣陪同左氏、令狐樂,登高觀賞新年的第一次日出。上午,朝臣、外使百余人,唐人、胡人、西域諸國人,俱匯於玄武黑殿之中,依舊以莘邇為首,麴爽、陳蓀等為次,齊齊拜倒殿上,進表賀年。

  九州寒霜,山川冰凍,新的一年已然來到。

  按照舊例故事,朝中有朝賀,地方州郡亦有相似的禮節儀式。

  州郡的重要吏員在正旦這天,也都要到州府、郡府、縣府,給長吏拜年賀喜。

  秦州三郡,以及漢中等蜀地的使者早幾天前就到了秦州的州治隴西郡襄武縣,便於莘邇等朝賀左氏、令狐樂的差不多同一時間,他們亦紛紛到了州府,來給唐艾賀年。

  然而府中沒有見到唐艾。

  州府的吏員說唐艾昨天便服出府,直到現下未歸。

  興沖沖跑來的諸吏,聞得此言,各個意外,俱是愕然,面面相覷。

  不免眾人交頭接耳,幾乎人人在問:“使君這是去哪兒了?”

  是啊,唐艾這是去哪兒了?

  卻原來,唐艾不好這些俗禮,嫌麻煩,但這些“俗禮”是前代秦朝就有的,他也沒辦法單在秦州禁止,於是便在昨天躲了出去。

  也不是干躲。

  出任秦州刺史至今,為給來年的大戰打下基礎,他抓緊時間,已把早前計劃好的那些要在秦州施行的各項新政大多頒布了下去,但因軍政諸務繁忙,他還沒有機會親自去看看各地落實的具體情況,便干脆借此機會,他決定到隴西郡和對岸的南安郡視察一番。

  各郡吏員在州府猜測他行蹤的時候,他正在南安郡的郡治獂道縣。

  南安郡為新得之地,是新政的重要施政地點之一,論距離的話,獂道縣與襄武縣隔渭水相望,也比襄武縣與隴西郡的其它縣城離得近,故是唐艾先到了此地。

  於兩個親近從吏、魏咸領著的十來個扮成百姓裝束的軍中勇士之護從下,唐艾乘牛車,在獂道縣境內轉了一圈,縣中的幾個鄉都去瞧了一瞧,赤亭等地的兵營,他也遠遠地觀望了下,看了大半天,對新政在獂道縣的落實狀況,心中有了數,就對魏咸等說道:“走,去郡府!”

  傍晚時分,到了獂道縣城。

  魏咸過去,出示唐艾給自己開的路引,守門的吏卒查驗無誤,放他們進城。

  入到城內,聽見一陣鼓聲,剛好是城中的“市”到了今天關市的時辰,唐艾命車去到市外,撩起車簾,觀察了多時出市的商賈、百姓,沒有多說什么,令道:“走吧,不看了。”

  市在城西北角,郡府在城東南角。

  說是郡府,其實像個小城,府外四面俱起高墻,亦有大門。攻打獂道的那一仗,就在這座小城外頭,還打了一場小的攻堅戰。當時戰斗的痕跡,猶存墻上。到了這里,沒有隱藏身份的必要了,門卒驚聞唐艾駕至,趕緊請他們一行人入內,忙不迭地前頭去給府中報信。

  穿過一片墻下的空地,唐艾的坐車馳入郡府。

  才入郡府的府門,就聽到了郭道慶的聲音:“使君,你怎么來了?來也不預先通知下官一句!”

  唐艾挑簾,探頭出去,看見郭道慶立在車邊,笑道:“老郭,你這迎我,也迎得太快了吧?”顧視外頭院中,見或拜或揖的,有十四五個吏員,知必都是來給郭道慶拜年的郡、縣大吏,指了指,說道,“這都晚上了,他們怎么還在?怎么?老郭,你還要請客,留他們用飯?”細看郭道慶,發覺他黑臉上似是有點紅,——郭道慶的膚色太黑,這點紅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奇怪地問道,“你這是在生氣?這干子吏員誰惹怒你了?”

  郭道慶說道:“使君,不是下官迎得快,是下官本就在院中。也不是誰惹怒了下官,實是、實是…,使君,實是本郡碰著了一件千古奇事,下官一時不知該如何處辦。”

  “什么千古奇事?”

  郭道慶扭臉,沖那十幾個吏員中的一人說道:“你近前來。”

  那吏員行到近處,下揖做禮,說道:“拜見使君。”

  郭道慶止住他,沒好氣地說道:“行了,行了。”轉對唐艾,說道,“使君,這就是下官說的千古奇事。”

  唐艾不解郭道慶的意思,上下打量此吏。

  這個吏員的個頭不是很高,略顯瘦,年歲大概二十四五,相貌尋常,剃面傅粉,穿著官服,衣香濃郁,腰佩百石吏的印綬,并無古怪之處,儼然是個常見的士子、吏員之流。

  唐艾便問道:“他怎么了?”

  “使君,他、他、他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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