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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蒲秦占洛陽 江左攻下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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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莫陳馱問道:“是不可取,還是大司馬膽怯,不敢追?”

  慕容瞻堅持己見,苦口婆心地說道:“監軍,不是我膽怯,不敢追,實在是追不得!首先,賀渾勘的陣型不亂,慕容倉縱便追之,定然也不能克勝;既不能克勝,我軍的陣型反因此已亂,則賀渾邪勢必就會盡起他中陣的精卒、左陣的高力,并來攻我,到的那時,我軍只怕唯有大敗這一個結局。”

  慕容美陪侍在慕容瞻的身側,眼見侯莫陳馱一再地咄咄逼人,實在是忍不住了,反問侯莫陳馱,說道:“若是因此而敗,丟了兗州,使中州面臨危局,敢問監軍,這個責任誰來負?”

  侯莫陳馱往邊上低頭,掃了慕容美一眼,接著回過視線,乜視慕容瞻,呵呵地冷笑了兩聲。

  慕容美按劍昂首,問道:“監軍笑什么?”

  侯莫陳馱撫摸胡須,輕描淡寫地說道:“會不會因為追擊而戰敗,我不知道,但如因不追擊,而錯失戰機,使我王師不能一戰而滅賀渾邪,致使賊寇做大的話,我卻知責任該誰來負!”

  什么叫“如因不追擊,而錯失戰機,使我王師不能一戰而滅賀渾邪的話”?這句話聽入慕容瞻、慕容美父等的耳中,眾人都是心中不由咯噔一跳。慕容瞻父子兩人對視一眼。

  慕容美心道:“我父子為朝廷、為國家舍命奮戰,從我阿父率兵至兗州日起,我阿父幾乎就沒有再睡過一個好覺!每天不是巡視軍營,撫慰士兵,催促鄴都送輜重、補給,就是親自統籌,與叛兵作戰,眼看著阿父日漸消瘦!莫說阿父,就是我,我的這身衣甲,也是多日不曾卸過,早已然鎧甲生虱了!我父子這般為國,朝廷卻對我阿父猜疑不休,派了你個狗賊監軍!

  “你個狗賊,自日前奉旨來到軍中以后,半點好作用沒有,卻頤指氣使,只顧處處與我阿父作對!現又說什么‘錯失戰機’!你個狗東西,擺明了是在威脅我阿父,如不接受你的意見,等到戰后,你就要上奏圣上,誣陷是因為我阿父怯懦不敢戰,而才導致未能剿滅賀渾邪!

  “狗賊!你狗仗人勢,信口雌黃,非要搞得我阿父兵敗,我大魏亡國不可么?”

  熱血忠誠不得理解,被那小人威脅、污蔑,滿腹的悲憤之氣,回蕩在慕容美的胸腔。

  他攥住劍柄,忍了又忍,才沒有拔劍而出。

  慕容瞻默然了會兒,嘆了口氣,下令說道:“便按監軍的話,命慕容倉出陣追擊!”

  慕容美大急,說道:“阿父,不可啊!”

  慕容瞻擺了擺手,示意他莫再說話。

  慕容美從慕容瞻投來的眼神中,看出了濃濃的無奈。

  也是難怪慕容瞻無奈,更難怪慕容瞻盡管極不贊成侯莫陳馱的建議,卻最終不得不聽從接受,正如慕容美的所思、猜測,“錯失戰機、致使賊寇做大”,這著實是一項大罪名,往深里說,這項罪名又可引出“養寇自重”四個字來,此四字,加上慕容炎、慕容干必欲將慕容瞻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兩者一結合,慕容瞻自問之,他承受不起。

  軍令傳下之后,望樓上陷入了一片沉寂。

  慕容瞻等人各懷著不同的情緒,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都望向了左陣。

  等了不多時,應該是軍令傳到了慕容倉的手上,諸人聽到,左陣中鼓聲大鳴。

  繼而,先是兩三千的步卒脫離陣地,開始追擊撤退的郭黑、呼衍寶部,殺向賀渾勘的本陣,隨后,陣左的騎兵部隊也紛紛離開陣地,亦往賀渾勘的本陣馳殺而去。

  侯莫陳馱的臉上漲出一抹紅潮,他興奮地觀看這一幕情景。

  慕容瞻趁他不注意,喚慕容美近前,低聲吩咐說道:“你立刻傳令右陣與我主陣,不管慕容倉部勝敗如何,無我軍令,都不許擅動!務以守好陣地為要。”

  慕容美應諾,避開侯莫陳馱的視線,悄悄地下了望樓,自去傳達慕容瞻的這道命令。

  慕容瞻的這道命令,說亡羊補牢也好,說聊勝於無也好,在慕容倉部真如他之所料,因為賀渾勘部的本陣牢固不亂之故,進攻不利,根本就打不進去,而又果被賀渾邪抓住機會,先用中軍的部分兵馬與賀渾勘部合力,擊潰了慕容倉部,接著中軍的兩萬步卒、左陣的高力萬人,一時俱發,全軍壓上,又趁勝朝慕容瞻的本陣、右陣殺來之后,魏兵的大敗就已成定局了。

  縱深各數里的寬闊戰場上,戰局形成了一面倒。

  魏兵前沿的陣線很快就被高力等羯兵突破。

  已經回到望樓上的慕容美,放目遠見,前陣的陣地上,遍是戰死或負傷的魏兵將士,所陣線上的將士都在節節敗退,尸橫遍野,鮮血染紅了大地,高大強壯的羯人高力等戰士就像是虎狼猛獸,兇殘的叫喊響徹遠近,魏兵的士卒如似落膽的羊羔,慌不擇路的向后潰逃。

  慕容美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他終拔出劍來,逼向侯莫陳馱。

  侯莫陳馱早無了興奮之色,但卻尚能佯裝鎮定。

  瞧見慕容美仗劍近前,侯莫陳馱厲聲問道:“你干什么?”

  “我大魏起於棘城,興於龍城,祖宗浴血百戰,乃有中原,卻因你這樣的卑賤小人,無恥佞臣,而致如今國中叛亂不定,宗廟陷危!我今天要殺了你這個狗賊,為國除害!”

  侯莫陳馱抽劍在手,一疊聲呼叫衛士,色厲內荏,說道:“豎子敢耳!”

  十余個侯莫陳馱的親兵趕來保護,但這是在慕容瞻的軍中,這十余親兵實在不算什么。

  無須慕容美吩咐,望樓上的護衛兵卒們就各持兵械,把侯莫陳馱與他那十余親兵圍在了中間。

  慕容瞻一向得軍心,反過來,侯莫陳馱的種種作為,不但惹怒了慕容美,也惹怒了慕容瞻軍中的多數將校,乃至有好些的將校,也都抽出兵刃,虎視眈眈地盯著侯莫陳馱,只等慕容瞻一聲令下,就待要把侯莫陳馱砍成肉醬。

  他們沒有等來慕容瞻殺人的命令。

  慕容瞻拽住了慕容美,訓斥說道:“監軍乃圣上親任,代表的是朝廷!你豈可無禮?”

  “阿父!”

  “我軍目下雖敗,然前有濟水為阻,濟水北岸的臨邑且尚有我駐兵五千,料賀渾邪短日內,必難渡河得成。現下的當務之急是收攏敗兵,再作謀劃!你不要胡來!”慕容瞻命令周圍的將校、兵士們,“放下兵械。”隨便挑了兩個軍吏,說道,“帶些兵士,護送監軍下樓!”隨之,分派任務給慕容美和余下的將校們,叫他們各帶本部,分別去阻擊正往魏陣深處殺去的羯兵,交代他們,“能擋住的,就擋住;不能擋住的,就盡可能多地收攏我軍兵士,向陽谷撤退。”

  陽谷,在谷城的南邊。

  一個軍將說道:“大司馬,我軍的前陣已破,羯兵隨時可能會殺到這里,為了安全起見,敢請大司馬亦下望樓,去后陣督戰指揮吧!”

  慕容瞻一手按劍,一手叉腰,巋立不動,說道:“正因前陣已破,是以我才更不能離開此處!”令望樓下看守大旗的兵士,“我不動,你們也不能動!要叫全軍看到,我的將旗依然在此!”

  慕容瞻的鎮定自若,影響到了慕容美和望樓上的軍將們,諸人不再像剛才那樣驚慌,應諾接令,分領任務下樓。

  瞧著他們離開,慕容瞻的視線在侯莫陳馱那長近九尺,盡管高大,此時看去卻顯得十分倉皇狼狽的身影上停留片刻,旋即不再多看,他舉目眺看混亂的前陣。

  下到地上的侯莫陳馱,不自覺地扭頭仰觀,去看慕容瞻。

  他看到,挺立在數丈高望樓上的慕容瞻,其上是藍天白云,腳下是迎風飄揚的黑底紅字將旗,於這天、旗之間,望之只是渺然一點的慕容瞻,恍然中,卻似乎頂天立地。

  侯莫陳馱轉回頭,一邊繼續往后邊奔逃,一邊咬緊牙關,心道:“此戰大敗的原因,慕容瞻會不會推到我的身上?”

  定西王城,谷陰。

  征虜將軍府。

  門外明亮的陽光灑入堂中,擺在兩側的坐榻和正中的案幾,被陽光映出影子,連帶案幾上的筆架、文匣等物,也各落影案上。

  陪坐側邊榻上的唐艾,看著坐於光影之間的莘邇,只覺他是如此的英挺過人。

  莘邇筆直地跪坐於案后,瀏覽著手中的那份情報,讀完“時已過午,鮮卑、羯兵分於陣中食畢,羯胡右陣先動,攻鮮卑左陣,未克”,繼續往下觀閱,看是“慕容瞻乃麾左陣兵進擊,賀渾邪合中軍、右陣,大敗之,趁勝急進,魏兵遂北”。

  盡管這已不是第一次看這封情報了,但再次看到這里,那個疑惑不解的謎團,一如此前,還是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地浮上了莘邇的心頭。

  莘邇掩住情報,抬眼看向唐艾,說道:“慕容瞻知兵善戰,其所歷戰,無論是打北邊的胡夷,還是頑抗江左,幾無敗績,可以說是偽魏的第一名將了,卻怎么在此戰中,會有此等昏招?難道他是沒有看出,賀渾邪右陣的進攻,極有可能是佯攻,其目的就是在為誘使他遣兵追擊,以亂其陣么?倒也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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