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還習慣我的衣服。”
當周雨不斷低頭看向自己的膝蓋時,李理忽然對他這么說道。為了不引起誤會,周雨解釋道:“我只是在看自己的手。”
在昨夜破損嚴重的衣物,已經到了根本無法蔽體的程度,李理只得將自己的衣服借給他使用。然而,盡管“小紅帽”本人穿了一件相當破舊的外套,她放在店內的卻全都是定制西裝和襯衫,周雨穿上去時在長短方面尚且合適,胸部位置卻稍微有點緊,所幸還沒有到完全扣不上的程度。
比起服裝,更大的問題是他的右手。
發生了怪異變化的手,在一天后仍然保持著晶瑩剔透的狀態,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雖然不影響功能使用,但顯然不能以這個狀態出現在公共場合中。作為臨時方案,李理向他提供了一雙黑皮手套。手套本身很單薄,但或多或少也會影響靈敏度,因此周雨只戴了右手那一只。
那是種相當奇怪的體驗,他仍然能控制右手,但卻沒有任何觸感。戴上手套以后,那看起來更像是某種覆蓋在皮革下的機械假肢了。
在小野葛駕車開往市西的過程中,他就不斷地去看那只手,想要確認般輕輕動彈手指。他的腿彎和腳踝處也有一些類似的癥狀,但長褲能夠自然地掩飾過去,而且也遠遠沒有手部來得嚴重。
到底該如何使手腳恢復原狀,或者說,是否還存在復原的方法,他現在還完全沒有頭緒。
審視過右手后,他把視線轉向旁邊的李理。盡管車廂內環境昏暗,他還是可以很清楚地辨認出對方外套的紅呢質地。
“這件衣服,難道是用血染的嗎?”
“你以為如何?”
周雨搖了搖頭。他沒有聞到鮮血久置后的腐臭味,如果是因為時間過于久遠,那么衣服也絕對不會呈現出正常的紅色,而應該偏于銹黑色。
“如你所見,它現在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紅呢絨外套。”李理說,“這里的氣候對我來說還挺習慣的,不過夏天就不太好受。穿著這一件走在太陽底下實在非常熱。”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一直穿著它。這是為了紀念嗎?”
“那只是因素之一。”李理說,“我必須承認作為紀念物,它不是那么合適的選擇。但它于我有更加實際的效用,相比之下,它造成的麻煩不值一提。我們姑且先不詳說這件事。”
周雨點了點頭說:“我還想問一句,跟我一起來的孩子現在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盡快聯系到她。”
李理看起來并不喜歡面對這個問題,但她很快就松開眉頭說:“我會盡量安排,但是開誠布公地說,我不贊成你們現在接觸。盡管我知道一些小技巧可以避開烏鴉們的耳目,但動物并非那位代理人僅有的偵查手段。一旦他確信我的死亡純系偽造,那么他會再度入侵我的私人產業,調查每一處隱藏的角落。即便我在密室設計上有心得,也沒法擔保瞞過他的耳目——尤其你的朋友是位相當活潑的女孩,先生,說服她待在密室里并不容易。我想稍后你可以給她打個電話。”
“她給你添麻煩了吧。如果嫌吵的話,只要給她足夠的零食和恐怖片就行了,關在籠子里也不成問題。”
周雨一邊說,一邊又下意識地去拿手機。自然,他在李理的衣服里掏了個空。
“…對了,還有一個人。”
李理轉頭看向他。
“你有帶手機嗎?方便的話借我打個電話,那個家伙醒來以后搞不好已經報警了,我要先打給他…”
話說到一半,周雨才驀然意識到自己根本背不出陳偉的號碼。
就在他不知該如何處理時,李理說:“如果你擔心的那位姓陳的朋友,我想沒有必要。他比你想象得要謹慎得多,五個小時前他剛剛抵達新月路站,二十分鐘后從那里離開。從他的移動路線看,我認為他的目的地是附近的醫院。他不會很快求助于政府組織——而且那也將毫無用處。”
“你怎么知道他的行蹤?”
“我用了一點傳統手法。”
“動物嗎?”
“那對我稍嫌時髦,事實上,我用的是微型攝像頭,未必能比動物更可靠,但勝在時刻待命。不過,盡管我自認為藏得不錯,還是有一些攝像頭會被發現并破壞,維修設備是我們今夜出行的目的之一。周雨先生,當你和那位姓陳的朋友找到我的舊工作室時,你們兩個還對著我的監控終端顯示器看了很久。”
周雨了然地看著她。
“以前我在下水道里的發現的攝像頭,也是你裝的吧?我一直以為是摩天的東西。”
李理只是搖頭,然后說:“據我觀察,絕大多數領主們對現代武器并不熱衷。”
“慢著,你還認識其他領主嗎?”
“有些認識,有些只是猜測。我們可以稍后再談這部分。”
面包車從小巷內拐出,駛入一條寬闊的主道。似乎是準備結束話題,李理轉頭望向窗外,周雨卻在這時說:“李理,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向你確認。”
“我很樂意解答,但希望那不是一個過于復雜的問題。”
“那么你認得一個叫‘凍結’的人嗎?”
李理立刻轉回頭來。她臉上奇怪的表情令周雨心中一沉。
“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周雨先生。”她說,“不過答案是偏向肯定的,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且有很高可能性見過他的樣貌。”
“我曾聽到一個朋友說你是‘凍結’的合作者。“
“是此人明確指證我為合作者嗎?”
“…不,我想她大概也沒有絕對的證據。因為紅森區的前主人告訴我們,‘凍結’的合作者有兩個,一個是‘餓死鬼’,一個是‘聰明人’。當提到后一個的時候,我的朋友說她能想到的人選就只有你。”
“我很榮幸能得此贊譽,但她的猜測是錯的。”李理用明確緩慢的語調說,”不,我并非‘凍結’的合作者。這是一個因過高估計我的才能而產生的誤會。“
聽到她的答復,周雨也感到心中輕松了一些。盡管言辭可以造偽,他在感情上仍然期望一個能和周妤較好的人是值得信賴的。
“但是你剛才說,你可能曾經見過‘凍結’?”
“這點我們也放到日后再談。”
李理頓了頓,又說:“我有太多的事情希望能和人傾訴,周雨先生,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必須先給你解釋另一件事,那就是關于我們眼下所處的城市。此地的成因、性質、變化規律…一切我在三年來持續推進的調查中試圖驗證的問題,倘若以一言概括,就是我們此刻正身處黃泉之下。今夜我將首先向你證明這一結論,以便讓你相信其后的諸多推演。現在,勞駕你看一眼我這邊的窗外。”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讓出側窗的視野。周雨越過她的身軀,能夠看到街道對面通明的燈光,在那建筑的頂端立著高聳的文字霓虹燈,讓人一眼即知這里的功能。
“來到此地的頭一年,我曾嘗試過離開市內,但無一次得以成功。我用過所有已知的路徑,結果都大同小異。高速公路、飛機、航船,還有這里,最令我感到挫敗的火車站。“
下車以后,李理翻起外套上的兜帽,將腦袋藏進寬大的陰影里。她現在倒是名副其實的“小紅帽”了。
“這可能有點強人所難,”她說,“但我已把票買好了,周雨先生,今夜我們將兩度踏入同一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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