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消失的謎團,在兩人走到近處后馬上就解開了。
米根竹市的地鐵隧道采用的是明挖法,隧道截面就是方形。在那人影消失的位置側邊開了一個可供成人穿行的洞。寬約半米,高約兩米的洞道,如果不是因為隧道內的紅光,平時坐地鐵時一定會湮沒在黑暗中,永遠不為乘客所知。看那墻面工整連貫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后期私挖,而是和隧道工程同期完成的。
“是安全通道一類的嗎?”
對地鐵工程并不了解,周雨也只能憑著自己的常識猜測。往洞道深處窺看,視線也被內部的折道完全遮擋了。他們只能走進洞道之內。
寬僅半米多的通道,就算兩人都是體型偏瘦,也無法并排行走。安全起見,紅葉領頭走在前面。
逼仄的空間,在血紅幽光映襯下益發讓人覺得壓抑。這也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錯覺,就在剛才,周雨已經體會過這種紅光下的墻面會變得多么脆弱。兩人踩在地上卻沒有陷進去,在他看來都是不可理解的事。
“如果現在洞頂塌下來,我們都會被埋在底下吧?”
紅葉似乎并不擔心這個問題,頭也不回地答道:“不會的。就算真的塌下來我也能處理。”
雖然她沒有說具體要如何“處理”,周雨也能猜知大概。既然在羊角階梯的那一夜,紅葉能夠憑空制造出晶層似的屏障,想必眼下身周的“魔土”也無法阻止她的力量。
但那一定是最后的手段。那雙奇怪的,像由晶體打造的眼睛,恐怕就和桑蓮用來拯救鄉民的“凈土”一樣,本質上絕不是正當之物。即便紅葉沒有點破,周雨也已隱約意識到這一點。選擇不過問的理由,僅僅是覺得沒有必要去發問。
紅葉看起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作為外人的他即便了解了內情,也不會改變什么吧。
狹窄的洞道在百步后豁然開朗。看到面前的景象,周雨和紅葉不約而同地晃起了腦袋。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既非尸山血海,亦非妖魔鬼怪,甚至連不祥的紅光也消失無影。彌漫整個空間的,是一種曖昧的粉紅色暈光。
而暈光的源頭,是矗立在中間地面上的一盞柱式旋轉燈。此刻燈上紅白相間的螺旋條紋兀自招搖地轉動著。望著那款式像極了美發店外部裝飾物的旋轉燈,周雨慢慢地伸出雙手,揉按自己的太陽穴。
“那么,他和奧斯爾關系很好吧?”他鎮定地說 紅葉有點不明所以地眨著眼:“這我倒是不清楚。周雨你如何知道?”
“奧斯爾那家伙不是開賭場的嗎?既然都是娛樂業的同儕,想必彼此經常交流吧?那個李理不如從事一下化學藥品行業的研究,正好可以把產業鏈補齊呢。”
“周雨,你說的話,我好像一點也聽不懂。”
“別在意,聽不懂是好事。”
周雨面無表情地走到旋轉燈前面,蹲下身檢查燈體。外部的玻璃燈罩上布滿劃痕,看得出來已經有一定的年頭。而且不知是燈主討厭藍色,還是覺得紅艷艷的暖色更能助興,三色燈的轉筒被紅色膠布重新纏了一遍,變成了紅白兩色的條紋燈,只有在膠布邊緣才露出少許深藍。
實在看不出這盞燈的特別之處,周雨只得站起身,繼續跟著紅葉前進。在三色燈后方的墻壁開著一扇不起眼的門。
有了門前的旋轉燈,盡管明白眼前的事態十分詭異,周雨還是對那扇門后的場面有著不宜直言的想象。為了避免尷尬,他趕在紅葉前面走到門邊,試著探聽里面的動靜。門后確有依稀的人聲,像是好幾個人正在對話。但從語調和零碎的詞句判斷,應該不是什么需要回避的場面。
“周雨,門后的情況還不確定,讓我先來吧。”
對他顧慮一無所知的紅葉坦率地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已經確定門后沒有什么不雅場面,周雨也毫無異議地退到旁邊,讓紅葉帶頭進入未知區域。
門并未鎖住,只是輕輕一推,就應聲而開。敞露的門后,如同是突然將靜音的電視調到最大音量,一下子涌出無數嘈雜的聲音。
收音機里字正腔圓地念誦著新聞稿。對面的貓像是發情般發出低低的號叫。男人用口哨吹著流行曲。嬰兒在不停地啼哭。旁邊的女人一邊叱罵一邊安撫。
周雨由于站在后方而被擋住了視線。但光是看著紅葉晃來晃去的腦袋,想必此刻她臉上也充滿了迷惘。
“周雨?”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他走上前,越過紅葉的肩膀,看到門后是一道類似火車走廊的水泥通道。通道左側是封死的墻壁,右側則被割成一排整齊的方格。猶如是列車床位一般,每個方格內都被男女老少的人給占據,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在兩人推開門后,這些“乘客”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只有鄰近的幾個人投來相當漠然的瞥視。
如果不是深藏在隧道當中,這里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最廉價的合租房。周雨甚至能看到床上攤散著內衣與袋裝洗發液。
哪怕是遇到一群僵尸,也比眼前的場面要容易理解得多。門外的兩人面面相覷,最后只能一前一后,猶如探索地雷區般小心翼翼地邁進走廊里。
左側連排的隔間,因為過分狹小,除了安置左右兩張床鋪外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自然,隔間也沒有擋門,有些床鋪掛了布簾,大部分就坦蕩蕩地敞開著,任由走廊上經過的人窺看。
穿過走廊的過程中,周雨掃視著床位上的居民們,試圖找到疑似桑蓮的人選。他發現這里的居者可謂是千姿百態,有穿著T恤衫聽音樂的青年,胳膊上刺滿紋身的綠發女孩,腆著肚子用報紙條清理鼻孔的老頭,乃至是西裝革履,還在床位上方晾著襯衣的中年男人。
要把他們全部概括為無家可歸的流民,似乎并不合適。周雨越是觀察,越想不明白這些人寄身于此的原因。
同樣,床上的人們也對他投以異色的眼光。那很難說有什么惡意,只是一種拒絕外來人侵入的防備。
雖然如此,周雨的行進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甚至根本無人上前搭話。就這么安然無恙地抵達走廊盡頭,才發現左側又是一排走廊。如同擺滿商品的超市貨架,整排整排的走廊和床鋪將整個空間切割成長條狀。光憑目測估計,居住在這里的人已有近百。
目睹這樣的場面,周雨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行動。
“…紅葉,這些人有問題嗎?像你以前殺過的那些怪物?”
“不,他們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不是說吃了那個土,身上就會長出鱗片來嗎?”
“我也不知道,或許他們并沒有吃下那種土。”
對于紅葉的說法,周雨實在不覺得認同。不管桑蓮的動因是善是惡,既然將地鐵隧道變成了一截血腔,絕對是有所企圖。
而在這不見天日的地底,能有希望吃下泥土的人,恐怕也只有這些蝸居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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