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夠了嗎?”
實在是受不了對方尖細悠長的音色,周雨抬起右手揮了兩下。看到他的手勢后,蔡績十分配合地閉上嘴,一下軟倒在旁邊的墻壁上。
“你、你們…”
兩個人的并肩出現顯然給他極大的震撼,這個哆哆嗦嗦的家伙甚至忘記了近在咫尺的出口。他不停地顫動著嘴唇,不知道是打算質問兩人怎么會走在一起,還是為何出現在男廁所里。
“你為什么在這里?”
沒有時間跟對方廢話,周雨單刀直入地詢問。眼下的情況比較特別,不排除對方是被故意送到兩人面前的可能。
“我…我…我他媽能干什么!你們才是!你們進這里干什么!”
似乎被他的提問驚醒過來,蔡績以崩潰的語調高喊著。對此,周雨實在沒有解釋的心情,他直接將彈簧刀取出來。
“我就在這里上班啊!”蔡績被這個動作嚇到了,他扯著胸前的名牌喊道。直到這時,周雨才注意到他身上穿著類似餐廳制服的裝束。確定是偶遇后,他不再理會對方,拉著紅葉朝男廁出口走去。
“等等!你們兩個在這里是…”
或許把他們當成了什么準備屠殺商場的殺人狂組合,蔡績竟然一邊發抖一邊追了上來。
他那一緊張就開始變尖的難聽嗓音,在步出廁所后戛然而止。門外是一片完全封閉的方形黑暗空間。除了應急燈散發的綠光,空間內一片黑暗,只是一個光禿禿的水泥盒子。
“…可能是商場的防火避難區。”
在蔡績嚇暈過去以前,周雨簡單地說。大型建筑通常設有防火避難區,高層建筑則需要專門的避難層——迷信說法里的“老樓都會封死第14層”,其真實答案就是這樣。對于百米左右的建筑,14樓通常接近中段,正是適合設置避難層的位置。
“確實。”紅葉頷首贊同,又四顧周遭說,“我是第一次進到這種地方…原來里面是這種樣子的。”
“應該是每個地方不同的,有的放火層會用隔熱材料裝修,不會這么簡陋。”
兩人一邊在房間內徘徊搜尋,一邊用交談來確定彼此方位。就在談論防火區內部構造時,蔡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們管什么防火不防火!廁所出來為什么會接到這種地方!你們兩個…你們兩個…”
聽到他叫得上氣不接下氣,周雨也終于無法置之不理。他轉頭呼喚紅葉,問道:“為什么他也會跟進來?不是說普通人看來是一切正常的嗎?”
“嗯…因為他是稍微有一點天賦的人。”
紅葉又回頭看了一眼蔡績。她忽然停住動作,略帶驚訝地問道:“你不是那晚的年輕人嗎?”
“…你才認出來嗎?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他是誰了。”
“適才沒有太在意…嗯,這樣就說得通了。他應該有洞識一類的天賦,所以那晚也能看到奧斯爾藏起來的秘巷。”
“那么,他現在有用嗎?”
“完全無用。周雨,要說洞識,你的身體比他強得太多了。他能看見的東西你也可以。”
“那么就不管他了吧。”
討論正在進行時,周雨摸在墻上的手感覺出一道細縫。
“有門。”
他試著用力推拉。吱呀一聲,偽裝成墻壁的門向外側打開,刺目的燈光射進室內,讓人一時看不清外頭的景象。
因為沒有危險感,他當即踏入光中。身后的紅葉穩穩跟上。
“等等!別關門!別讓我待在這里面!”
大概是不想在這種奇怪的狀況下落單,明知他們危險性的蔡績也在最后關頭沖了出來。
但是,一跑出防火間,他就張口結舌地呆在了原地。
面前的建筑,已經完全沒法被叫做房間了,而是外壁為柱體,內部則螺旋而上的玻璃階梯。整個空間都完全透明,通過外壁能夠看到彼端的門店與顧客。玻璃外側的人們說說笑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相距數步的地方正矗立著一面高聳到不可思議的玻璃墻。
他們三人,仿佛是身處大廈正中央,頂天立地玻璃管中的標本蟲子。
面對這樣的景象,蔡績的思維完全停擺了。他猛地撲向墻壁,將兩手狠狠地拍在透明的玻璃上。
“喂!喂!!…他媽的!喂!!!”
三三兩兩的行人走過他們面前。互相笑著,說著話。
“喂!開門啊!!這里有人啊!!救命啊!!喂!!!”
蔡績尖叫著,瘋狂地拍打那堵透明的,無限高遠的墻壁,但即使距離只有幾步之遙,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驚恐帶來的力量很快消失,他精疲力竭地滑下身體,跪坐在地板上。這里的地板也是完全透明的。只要向下看,就能一直望到地下停車場內的情形,如同站在薄冰上俯瞰深淵。他就一直呆呆地盯著底下的景象。
“…紅葉。”
將蔡績的舉動看在眼中,周雨叫了一聲同行者。
“嗯,我知道。這個地方,是奧斯爾早就設計好的吧。它跟普通的區域是從概念上隔斷的,這里是類似于‘骨內’的地方。”
“骨內?”
“就是…唔,若將商場想為人體,這里就是骨架的內部,不過這里沒有骨髓,乃中空之處。我們在骨頭的空心中。”
周雨點頭。他將這種現象理解為建模般的狀態,在他們看來透明的墻壁,從外側的人看去或許存在著“貼圖”。自然,兩邊的聲音也被完全隔絕了。
“那么,怎么辦?”他問道,“你要上去嗎?”
“…也只好如此了。”
面前唯一的通路,即是沿著階梯螺旋而上。即使明白這一定是某人設計的陷阱,也沒有其他通路可選。兩人先后登上臺階。
在轉過第一個螺旋前,周雨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蔡績:“你要一直待在那里嗎?”
對方沒有應答,周雨就繼續向上登。走了十多步后,他透過腳下的玻璃階梯,看到蔡績默默地站起來。
三人分為兩批,隔著一個螺旋的距離向上攀登。
透明的螺旋階梯,完全不存在中間休息的平臺。它筆直地從底樓拔向高處,如一棵中庭巨樹貫穿了商場。攀登時,不僅商場遍體盡入眼底,甚至還能看到墻壁與地面的切面。最夸張時,有行人直直向他們走來,于是從圓柱形空間的兩側就能分別看到那人的內部結構,心臟跳動,血液奔流。
這景象,確然像是從骨內的視角觀察肌體。
階梯很平緩,每一階只有大概五公分的高度差,但攀登了大概八百多級后,周雨也感到氣喘起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點半了。
“…紅葉。”
“怎么了?”
“那個人說,我們的時間是到月落為止,對吧?”
“嗯…”
“今夜的月亮是新月…沒算錯的話,這種形態的月亮在午夜前后就會徹底落入地平線以下。所以賭賽并不是到天亮才結束。”
所以,他們中了話術。
直到此時才恍悟過來,未免有點太遲,但他沒有對那矮胖子的言辭把戲破口大罵,只是默默加快了攀登速度。
說到底,這無窮無盡的階梯通往何方呢?
周雨仰頭眺望,重重疊疊的玻璃結構折射出輝煌絢爛的燈照,在螺旋盡頭匯聚成一個無比微小的光點。
那景象,他突然意識到,就仿佛置身動物的犄角內部,朝著角尖,要奮力鉆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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