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鐵隧道如同某種怪物的巢穴,從深處傳來列車靠近的轟響。或許是線路老舊的緣故,聲音宛若野獸的咆哮。
貼有紅色橫條幅的玻璃安全門,如同被紅線分割成上下兩部分的鏡子。
鏡子的上半面映出長發少女的臉,和穿著淡紫色絨外套和白色毛衣的軀干;下半部分則是靛藍的褶花絲綢長裙、絲帶白皮鞋,以及提在手中的長柄黑雨傘。
少女的臉孔膚色白皙,雙眸斜長,顴骨偏高,下巴瘦削出了尖角,側面似乎比正臉更美一些。但神態卻蒼白而憂郁,仿佛缺乏某種振奮的精神。即便她保持著稀松平常的表情,看起來也像在為什么事煩惱。
伴隨著隆隆的吼聲,地鐵終于進站。像神話中的大蛇一般,鋼鐵車廂從安全門后一節節地劃過。少女的臉龐在光暗的背景里交織而模糊。
隨后,“鏡子”向兩側分離,滑開。
——在這玻璃鏡徹底向兩邊收起前,她的嘴角慢慢彎曲,向著自己漾出一絲歡喜而妖艷的微笑。
周雨走入車廂。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加之是開向偏僻路段的地鐵,車上的乘客已經寥寥無幾。環顧整節車廂,所見的乘客只有一同登車的少女,一個戴著耳機打瞌睡的青年,還有一個中年男子,看起來西裝革履又疲倦不堪。要加班到這個時間,想必生活也十分艱辛。
在角落的單人位上入座以后,周雨打開她的手機。聊天消息的提醒已經積累了幾十條。消息還在不斷閃現于頂端,是同學群里的人正在討論某部流行電影。
他們都不喜歡看流行電影。所以這些全部都是垃圾信息。
此前類似的情況已經有許多次了,明明重要消息都會由班長逐一通知,然而不知為何,這個同學群始終沒被她設置“免打擾”。
周雨厭煩地皺起眉,沒有去點開那些消息,將手機關機后收進包里。
今夜不需要用到這個。
相反的,他從包里找到了一本六十四開左右的小冊子,書名是《愛麗絲夢游仙境》。
為什么包里會有這么一本書?
周雨懷著興味打開,旋即便明白了——它被選中的理由并非文字內容,也許是插畫。這明明是本封面毫無特點的平裝書,難得的是,卻有著線條精細的黑白插畫,這種老式的風格,被她青睞也是難免的吧。
當共計十二張插畫欣賞完畢時,列車便恰到好處的抵達終點站。此時的列車中,除周雨以外,只剩下一位戴耳機的青年,和一同登車的少女。
周雨拿起傘,追著少女的背影走出列車。
這座城市正在落雨,不如說細雨似乎每一天都不會罷休。終點站接近郊區。走出站臺后,街道上沒有行人。漆黑的路燈桿遠遠排出,像是一隊被拉得極瘦長的人影。隊列兩側是低矮簡陋的平屋,令人懷疑是否還有活人居住。
連地鐵沿線的優勢都無法使這里繁榮起來,此處的風水有多險惡也顯而易見。倘若這樣的屋子里躺滿了尸體,也不會令人驚訝吧。
…不,弗如說,困囿于這種屋檐下的人,實際已經被社會所遺忘,在社會意義上形同死者。這些房屋,是活死人們的墳墓。
特意為這塊墳地開辟地鐵,真奇怪啊。
他初次來時,對此事覺得難以置信,第二次時還是很驚奇,如今的第三次就沒什么感慨了。
嗯…希望不會有第四次。
周雨凝望著這樣的街道,旋即,他打起雨傘,又微微笑了一下。
不過,真要有的話,也沒有關系。
裝著屋檐的墳墓中間,夾住泥濘曲折的小巷。墻壁間或寬或窄、忽直忽曲的路徑,與今日陰雨的氛圍疊加起來,像是洞穴,又像是某種生物的腸道。沒錯,這曲折如腸的巷道,不正是“兔子洞”嗎?正是今夜,藍裙的愛麗絲會跟隨兔子,找到洞穴底部的仙境,然后一去不返。這正是將要書寫的童話。
眼下,就是演出的時刻。
周雨撐著傘,向前行走。他靜靜地,充滿期待地拉高嘴角。隨著他的呼吸聲漸漸變得輕柔而微小,自身的鼓噪聲逐漸消失后,另一種聲音正在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背后跟隨著的,猶猶豫豫的足音,踏過雨洼時發出撲撲啪啪的水聲。然后,像是為笨拙感到懊惱一樣,又嘶嘶地小聲噴著氣。
是男的呢?還是女的呢?暫時還是無法判定。
周雨繼續在曲折的巷道里行進,一邊用左手夠到藏在背包底部的眼鏡盒。打開以后,里面露出漆黑的刀柄。推動簧片,咔地一聲,刀柄側面彈出了大約十五公分長短的刃部。
周雨輕輕用掌心捏住刀柄,收起雨傘,一側身,順理成章地滑到了墻壁夾縫形成的視覺死角之中。
半分鐘后,從小巷入口處悄悄走進來一個矮小的影子。大概是吃驚于跟蹤對象的失蹤,對方毫無防備地靠近,從周雨面前走了過去。
但死巷盡頭,卻只有一面漆黑的高墻。她站在巷尾,困惑地左張右望著。
“是在找我嗎?”
在走出藏身處,并確定自己已經徹底擋在出口與她的面前時,周雨才微笑著開腔。
他一邊調整藏在背后的彈簧刀,一邊微笑著朝她逼近。
這名女孩比她矮了一個半頭,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從外表上全然沒有威脅性。再加上臉上那種蠢乎乎的稚氣表情,就算是初中生也不奇怪。
不過,危險性是不能以貌而論的。周雨想。這一點自己就是證據。
“啊,是你…”
雙方已經接近到五六步距離的時候,女孩才像是剛反應過來狀況,呆呆地扯著藍色連衣裙的裙角。
“那天…”
她松開抓著衣角的手,臉上露出一種很像驚喜的表情,但被立刻粗暴地打斷了。
“最近是你在跟蹤我吧?你想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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