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翹天翼在高聲喊叫。她那洪亮而充滿威嚴的嗓音像雷霆一樣隆隆地響徹所剩不多的地面上空。但是當那污濁的外部空間向內收縮時,她不得不警惕地往里頭跳了兩步。
“這是什么?”她問,但很快又把頭扭回去,“雅萊!你得趕快認認——”
姬尋已經把臉轉向她。他平靜地打量了一下她的翅膀與鬃毛,并且用夢幻界通行的方式微微壓低脖頸行禮。翹翹天翼本來要喊出來的話便戛然而止了。
“噢,不,不用了。肯定不是那小鬼。”翹翹天翼確信無疑地說。她又往里側走了兩步,以免安全區域又突然縮小。緊接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是那個該死的棄嬰犯!”她尖叫道,“雅萊!我們要立刻抓住他!”
姬尋只是饒有興致地望著她。
“不建議在這里采取過激行動。”他說,“順便一提,在你們進來以前,這里應當有三個人。”
雅萊麗伽從翹翹天翼的身后繞了出來。她手里仍然抓著那個性能低下的以太屏蔽器。她把姬尋與被迫坐在地上的朱爾都看了一遍,隨后眨了眨眼睛。
“0305?”她確認道。
“完全正確。”姬尋說,他仍然帶著有趣的微笑,“你想必找到了我上一次脫離這里時留在靈場屏蔽器上的信號。它是會向其他常規型號的屏蔽器發送位置記錄的——我本想等到0312或0206到來時讓他們試一試。不過我很抱歉,在你們來之前,我們引起了一些小麻煩。”
“你知道我?”雅萊麗伽問。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過我想,我或許知道你出現在這里的目的。如果你是來找一個不久前和你分開的人,不久前我們仍在一起行動。”
“他在哪里?”
姬尋的視線朝外部空間掃了一圈。雅萊麗伽立刻領會了這個回答。
“那是什么?”她問道,“這里…是原本就這樣?”
“一個追蹤者使得這里的大部分原有結構被毀壞了。”姬尋好心地解答道,“如果我所掌握的情況沒錯,它應當是由倫理之家——這整個許愿機環境的自我防御機制——所派遣來的。它的攻擊行為模式,從它剛出現時的情況看,我認為是使它視線中心區域內的目標死亡…”
“我們可見識過那東西了。”翹翹天翼搶著說。她警惕地往前走了兩步,用一支翅膀掩護在雅萊麗伽身前。
“我們以為它在我們后邊。”雅萊麗伽說。
“這里的地點邏輯和空間無關。”姬尋解釋道,“那只關乎于概念和描述。既然它是倫理之家派來的,我猜想它有至少一種可靠的辦法能夠定位到這兒,或者,定位到我們。”
當他說話時,那懸掛在它頭頂的金鈴正時不時地旋轉著。它會按照某種頻率晃動,有時甚至會發出一點聲音。每當聲音響起時,某些奇異的事物在姬尋腳邊或頭頂憑空出現——但這種景觀變幻得太快了,幾乎很難用肉眼看清楚那些一閃而過的物體到底是什么。對于翹翹天翼和雅萊麗伽而言,這種現象無疑證明此人正以某種輸入方式向許愿機構建某些愿望——某一類愿望——刷過某張條目眾多的愿望清單——或者按照某種算法推演出來的愿望群。
那是一個非常叫人感到不安的景象,但是雅萊麗伽已經沒再關注了。她甚至沒有再看姬尋,而是一直掃視著那片蕩漾不止的外部空間。她已經注意到了在內外區域之間,隔離著他們的那層微微折射出光彩的屏障。但她盡量地往深處看去,仿佛要從那噩夢般的色彩里找出一些她熟悉的輪廓來。姬尋仍然用感興趣的神情望著她的犄角與腹部。
“這里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她問道。
“我想這是一種玄虹引起的額外效果。”姬尋說,“考慮到他并不是那么容易殺死,也許我們這位追蹤者釋放了比他平時所使用的更大量的詛咒。”
“這是一種詛咒?”
“不是,很抱歉。我想大概率不能算是。”姬尋輕快利落地答道,“這只是一種便于交流的指代詞,但它和白塔符號學并不是一種東西——所有我所知道的相關定義都已經測試過了。現在將我們困住的并非其中的任何一種。我也試過用更廣義一點的概念來指定,但不起效。看來,這臺許愿機要么不承認模糊指定,要么就是被高位兼容了。我們需要知道怎樣繞開矛盾事項,否則是無法處理眼下這個局面的。”
“你現在仍然在算嗎?”
“是的,我正在算。”姬尋非常溫和地回答。一連串形狀古怪的幻影從他腦后閃現,就像某種非常復雜的幾何體在一千面鏡子之間翻轉彈跳。一眨眼間它們又全都消失不見了。一連串大小不同的圓圈狀波紋在空氣里呈現,如同透明絲布上泛起的皺褶。
這景象令翹翹天翼著迷起來。她掃著華麗的尾巴,打量那些一閃即逝的景象。
“是你在算嗎?”她感興趣地問,“還是屬于你的器械?你帶著有破解功能的翻譯器?”
“是我在算。”
“這么說你是一個非獨立心智生物?是不是這么說的?噢,不,不對——你是一個多線性心智生物?”
“或許不應該算是先天的。我需要用一些輔助計算工具來達成這樣的效果。”姬尋說,“另外,盡管一些可量化的結論不需要額外思考,真正重要的決策總是在我大部分線程可用時完成的。如此一來,我不會像大部分被承認的多線性心智生物那樣自我爭吵與否定。”
“那倒是很…沒什么特別的。”翹翹天翼說。她似乎終于想起來自己不該和她們的頭號追捕目標套近乎,于是聲調立刻又變得嚴厲而莊嚴起來。
“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姬尋順著她的話說。但翹翹天翼沒有被這句話說服,而是惡狠狠地望著他,說:“我們要把你帶去門城。”
“我們首先要出去。”雅萊麗伽說,“看來這件事比我們預想的要難。”
她仍然在看那片渾濁,想要找出一點疑似人形的輪廓來。她也知道姬尋正對他表現出興趣——并非她平日里常常獲得的那一種。但是她現在不太想考慮這些,她只想知道在這片空間之外,荊璜與那致命魔眼的擁有者究竟發生了什么。
在她和翹翹天翼身后,波迪像是某種幻影般毫無存在感地站著。他盯著姬尋的目光就與友善或好奇絲毫無關了,那種不動聲色的敵意是帶有謀殺動機的,但他很聰明得沒有帶去任何行動,而是盡量讓自己變得不醒目。他甚至對地上的朱爾沒有任何表示,那也可能是因為她顯然正被姬尋制服著。
姬尋盯著三位新來的受困者。他嘴角掛著有趣的笑容,然而眉毛卻一點點皺起來。兩種完全不同的情緒似乎同時呈現在他臉上。
“我已大致知道你們來這里的原因。”他說,“如果我們的確能夠出去的話,我可以和你們去門城,或者也可以去神光界的執法部門。”
“真的?”翹翹天翼懷疑地問。
“是的。我想你們需要一點好消息。順便一提,按照我的理解,這里的許愿機級別應當不足以殺死玄虹。他可以在這個環境里持續存在下去,直到下一位探索者成功進入并關掉這臺機器,他就會重新顯現出來。或者我想不需要那么久,只要等我們都死亡,或許倫理之家就會終止這次行動了。”
“你在說什么?我們都死了?”
“那是有可能的。”
“那可不好!”翹翹天翼威脅道,“沒人在我面前死掉,懂嗎?誰也別想在我面前死掉!”
她威脅地看了周圍一圈,尤其是瞧了瞧處于被控制狀態的朱爾,似乎覺得這個臉色不太好的陌生人隨時會被姬尋所殺。
“問題在于,”姬尋語速很慢地說,“我們的確很可能都會死在這里。你們來得不是時候。這片空間正在收縮。”
“這還不明顯!趕緊想辦法讓它停下——哦,不,等下,你確定這個許愿機的效果也會即停嗎?我看這個許愿機造得很潦草,它的可觸達階數肯定不會太高吧?不過還是算了。這樣不夠保險。你先把咱們外頭這個消掉。我勸你可別對我們打些歪主意。看到我們的以太屏蔽器了嗎?在這個距離里,我可以一腳把你踹到昏迷。”
“這就是問題所在。”姬尋說,“我仍然在嘗試一些之前沒有列入的算法…”
“什么?”
“我無法消除包圍我們的這些致死區域。”姬尋平平地說,“從剛才開始我已嘗試了所有被認為成功率較高的可能性,仍舊找不到這些致死區域的定義。我同樣不建議貿然嘗試停機,因為這些現象也許不會簡單地消失,至少,這個包圍我們的區域不會輕易消失。這是一臺正在試圖消滅我們的三級許愿機——它已成功兼容一切我提出的愿望,但卻并不改變我們即將被殺死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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