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稱為不死之貓的表演家在宴會場上空來回。
他的個頭并不特別碩大,沒有翅膀或螺旋槳,但卻能自如地晃過每一條長餐桌,向著桌前的賓客脫帽致禮,仿佛腳下踩著某種隱形的吊索。它熱情地祝每個客人吃好喝好,每次用的都是不同的語言。也有居民向這位舊時代的主持人回禮,并且好奇地討論它的來歷——倫理之家發送的通知單上并沒提過它。不過,節日驚喜也正是這么一回事。
“一切歸功于女王!”妥巴聽見那只貓用舊語喊了一句。它無疑是用各種語言重復過這句話。
它留意著那只貓掛在腰間的爪套,還有那頂帶有防毒面紗的寬檐帽子,思索什么樣的文化會讓宴會主持做出這樣一副打扮。但那并不是件特別要緊的事,它還是用大多數眼睛分別盯著三張桌子外的維與荊璜。他們仍然面對面坐著,荊璜對桌上的一切美味佳肴都顯得很漠然。維也吃得很少,正為即將到來的事情而緊張。
他們都在等待某件事發生。而這種狀態放在一群縱情歡樂的客人們當中又是極為醒目的。坐在附近的人很快開始注意他們,同時也絲毫不減慢自己吃飯的速度。一心二用有時會造成小小的混亂和沖突,坐在維左右的兩個人不小心將餐具插進同一塊甜糕里,兩人連忙互相致歉,彼此謙讓,并且堅稱是對方更先選擇了這份菜肴。
這種謙讓過程又耽誤了一點時間。他們還來不及把餐具從菜肴上抽出來,兩只雪白的腳掌已經落在他們面前的餐桌上。這過程輕巧無聲,就連放在旁邊的果凍漿表面也沒有晃出一絲漣漪。賓客們抬起頭,這雙雪白毛腳的主人也摘下帽子向他們致意。
“兩位好。”皮帶貓說。它停下來觀察過兩名賓客的反應,確定它用對了語言。隨后又把尾巴卷在胸前,用一種恭敬的態度向他們行禮。
“我瞧見這兒有點小熱鬧。”它說,“可需要我幫忙?”
兩名客人都否認了。那黃眼睛的貓抖抖耳朵,似乎有點遺憾。它很有風度地請賓客們好好享受,隨后搖搖尾巴。一名侍應生靈巧地落在桌上,手里托著全新的菜肴。
皮帶貓從托盤上勾起一個帶著凹刻的長腿酒杯,向附近的客人們揮舞。杯中金黃的酒水飛濺出來,像橫飛的雨珠灑向四面八方。美酒的芬芳充盈宴席,可當皮帶貓停止揮舞后,它手中淺碟型的酒杯反而比原先更滿了。它大口大口地豪飲,喝完以后酒水卻多得快從杯里溢出來。
“美酒可是永遠也不夠呀!”它喊道。隨后又脫帽向著對它喝彩的人致謝。每個舉動都瀟灑而靈巧。但這一切實際上卻進行得很快,短短半分鐘里它便把帽子戴回頭上,左后腳向空中微微抬起,仿佛踩住一條無形的繩索。它剛要這么蕩回天上去,坐在它附近的維向它伸出手。
“等等。”維有點猶豫地說。
皮帶貓抖抖耳朵,左腳落回桌面。它黃色的眼睛一下變得閃閃發亮。
“我有什么能幫上您的?”它熱情而有禮地問,用的是和維相同的語言。還未等維回答,它的尾巴已經歡快地高高伸直,尖端左右輕搖,似乎正按某個旋律打拍。
“我想點一道菜。”維說。
“一道菜!”皮帶貓拉高聲音說,那調子已接近唱出來,“當然。沒問題。好極了。一道菜!不管什么,天上的,海里的,世上最好的,宇宙最甜的,只要您想,馬上送到。因為這是女王的日子!什么菜都行,只要不是貓。”
它踮著腳在桌上轉起圈來。見多識廣的賓客們又熱情地為它喝彩。只有荊璜依舊陰沉地盯著它。維不像他那么無禮,不過作為一個新生不久的人,他還沒怎么見識過這樣奇怪的節日主持人。那讓他在緊張外又有一點羞赧。不過他并沒因此忘記自己想要什么。
他有點結巴地說:“我要點一盆糖飯。”
“哇哦!”皮帶貓說。周圍的客人們也紛紛做出各種驚奇的表示。有人吸氣,有人噴吐酒食,還有的則發光變色。這一切都讓維更不好意思了。
“您確定嗎?”皮帶貓問,“您曉得這是什么意思嗎?”
“我知道。”維說。他的語氣逐漸變得響亮而清楚,并且也用眼睛狠狠瞪著餐桌對面。
被他瞪視的荊璜移開了視線。
“貓。”荊璜呼喚道。
背對著他的皮帶貓立刻轉身瞧向他。
“您也想要點什么?”它問荊璜,“天上的?海里的?世上最好的?宇宙最甜的?或者一杯永遠喝不完的美酒?”
“糖飯。”荊璜簡短地答道,看起來不愿多做一句解釋。
“喲!”皮帶貓喊道,“這可太好玩啦!我假定您也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荊璜不耐煩地用手指叩了一下桌子。
皮帶貓又掂著腳,在餐桌上打起轉來。它一下瞧著維,一下又瞧著荊璜。蓬松漂亮的尾巴高聳如柱,尖端往左一搖,再往右一擺。
“好極了!”它說,“不錯。確實。糖飯。兩人份。嘿老兄!幫我把糖飯拿來怎么樣!我們這兒有兩位客人要糖飯!這肯定會特別有意思!”
它突然沖著空中掠過的一名侍應生喊話。而很快它要的東西被端上桌來,擺在隔桌而坐的兩人面前。坐在附近的賓客們便看見兩盤雪白晶瑩的甜品,它們是由一種特別培養的植物種子做成的,香甜糯口,散發出清新而柔和的香氣,對壘得像兩座雪白山峰。兩座山峰的頂端各自放著一顆透明的糖球,里頭的彩色糖漿卻仍在流動,形狀就像兩個圓圈靠在一起。
皮帶貓把這兩盤小山打量了一番。
“我覺得還缺了點什么。”它說,“再加點蘸料?”
維搖了搖頭。他抓起一把勺子,開始猛挖山峰的底部。于是皮帶貓又瞧向一動不動的荊璜。
“您想要點蘸料?”它問,“什么口味?酸果?脆漿草?混合薄荷?”
“鹽。”
“什么?”皮帶貓說,“我沒聽清楚。”
荊璜重復道:“鹽。”
“可是,這是糖飯。老兄。你想一想。它叫糖飯。當然。可以加料。可是它叫糖飯。你來這兒時就該知道是糖果宴呀!”
荊璜無動于衷地說:“飯不是甜的。”
“噢噢!”皮帶貓大聲地叫道,“這可不行!偏見!偏見!我反對這樣的意見!你這是藐視女王的權威!”
它在桌上跳起踢踏舞,并在五秒內用四個不同的姿勢表達了自己對這件事的憤慨。等到第六秒時荊璜才悶悶不樂地拿起勺子,從餐盤的最底部挖走最小的一勺。而這時維已狼吞虎咽,吃掉了整整一半的山峰。
周圍的賓客們對這一幕都感興趣極了,用各自的方式給他們加油鼓勁。一個脖子夠長的人將腦袋從十張桌子外伸了過來,禮貌地跟途中所有賓客道歉,最后成功把下巴擱在糖飯盤旁邊,津津有味地看兩人吞吃糖飯。
三張桌子以外,妥巴也正目不轉睛地瞧著,直到有人輕輕地碰了一下他的后背。
“嘿,你好。”他聽見一個奶聲奶氣的嗓音說,“介意給我讓個位子?”
妥巴扭過頭。在它后頭站著一名貓人侍者。它穿的衣服和其他侍者沒什么不同,然而體型卻非常的小,并且雙爪上的毛發顯得很稀疏。當這只嬌小雪白的貓抬起腦袋時,妥巴發現那咧嘴笑著的貓臉上有一只黃玉般的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