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德維爾,思維機敏的英勇騎士,在此刻呆呆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要將圣劍歸還給湖中仙女,王就不再是王,而且失去圣劍的加護,重傷的王可能就會像常人一樣死去…他動搖了,不愿意接受這個命令。
下意識的,他用無助的懇求目光,看向了邊上的那個一言不發的魔術師。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雖然不知道對方和王是怎么認識的,雖然不知道對方和王是什么關系…但是想必是值得信賴的人,因為是王也在此刻依靠的人。
所以,說些什么吧,勸誡一下吧,組織一下吧…
求求你,不要讓這種可怕的事情發生。
似乎是讀懂了貝德維爾的目光,一直安安靜靜的魔術師終于是開口說話了,他認真的凝視著騎士的雙眼,語氣溫和而且平淡的說道:
“那份太過長久沉重的責任,到此結束了。”
貝德維爾終于明白了過來,于是沉默了。
是啊,應該結束了。
說到底亞瑟王并不是萬人都認可的王,而是只有在那治世順利的期間,才被認同,虛假的王。只要她能以王的機能動作,就能無視些許的「不協調感」。
就算有人察覺王的真實身分,在王還是優秀的期間就會閉上嘴。稱頌著理想的王的同時,一但發現那理想無法拯救萬人時,便將所有責任盡數推給她。
——結果就是這樣。
全部都結束了。
之后這個國家、這片土地會持續動亂吧,不久毀滅的日子就會來臨。
但那已經不是王的責任了,如假包換只為了守護國家而存在的王,只為了那個理由隱藏自己的真面目十年,拔起劍成為別人,殺死自己的過去,就只為了守護人民至今。
為了人們而活,為了和人們一同過活,為了給人們留下未來,那就是被托付國家這件事,顯示為王之證的這件事。
———也是活在王的責任中的這件事。
當理想而正確的王被所有人背叛,被所有人憎恨的時候,這份責任就應該結束了,正因為貝德維爾是圓桌騎士中僅有的幾位,真切關注王自身幸福的騎士,他才深刻的明白這一點。
用力的咬著嘴唇,獨臂的騎士接受了王的選擇。
“魔術師大人,拜托你好好照顧王,我很快就會回來…”留下這樣的一句話,貝德維爾騎上白馬離去。
“你覺得他會回來幾次?”
夏冉眨了眨眼睛,笑瞇瞇的問道。
“…三次吧。”
阿爾托莉雅低聲的回答道,她也不是沒有了解過關于自己的史詩傳說之類的,當然知道貝德維爾將會違抗自己的命令,直到第三次才真正將劍投入湖中。
她很感動在自己窮途末路的時候,還有這么忠誠的一位騎士追隨自己,明明知道違反王的命令對騎士而言是大罪,但是他還是二度拼上性命。
只是因為覺得一旦失去圣劍的加護,自己就會死去,他因為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無法把劍投入其中,只能夠用蹩腳的言語謊稱劍在途中被他不小心遺失丟棄了…
“如果第三次他都還是沒有歸還圣劍呢?”魔術師若有所指的說道。
“什么?”
阿爾托莉雅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抬起頭來。
“在特異點的影響下出現的,從某一個IF而來的或許存在的可能性。”夏冉眨了眨眼睛,不過那正是他們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也是最適合切入的分歧點。
“也就是說…”
騎士王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現在渾渾噩噩的,就連腦子都不怎么靈光。
“只是先提醒你一下,讓你有個心理準備而已,不過平行存在的可能性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你能夠控制得住的,也不是你的責任,所以不用太過糾結。”
夏冉搖搖頭,沒有直接說明白的意思:“總之先將正統的歷史維持下去,完成這個「修正」再說吧,至于衍生出來的分叉枝椏,那是之后的問題了。”
“嗯。”
阿爾托莉雅輕輕點頭,猶豫了一下,又開口問道:“我應該怎么做?”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我有了大概的思路,之后只需要完善詳細的計劃就行。所以不會有問題的,也不會有人能夠阻止我,我一定會實現我允諾過的奇跡。”
魔術師伸手拿過了旁邊的長槍靈裝,鄭重其事的塞到了她的手中,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你要做的就只有維系住這份奇跡,這就是我給予你的「圣杯」了…”
圣杯…少女輕輕的咬住下唇,知道對方說的是什么事情。
那是在她坐上卡美洛王座第九年,倒數的第二年。苦惱的她從梅林那里得知兇作之年的主要原因,不是因為異族入侵,導致土地荒廢無人耕種,而是土地本身在改變。
即使卡美洛威光健在,但不列顛本身卻不斷在衰退。
宮廷魔術師對王如此說,殘留在土地上的神秘不過只是殘渣罷了。
這座島是遠離本土的異鄉,所以在自從西歷起神秘就不斷消失的這顆星球上,直到現在都還殘留著濃厚的神話時代空氣,但是殘留的氣息也仍然在不斷地消逝著。
她將島的秘密對著能信任的秘書官坦白,嘗試要解決問題。秘書官向她進言,說若島上逐漸失去神秘的話,那么就應該要取得能與之匹敵的奇跡。
阿爾托莉雅接受了這個提案。
———而這就是在后世留下軼聞,圓桌騎士探索圣杯一事。
無數的騎士們為了尋求王口中所說的圣杯而踏上探索之旅,但也都半途而歸。
比誰都仰慕亞瑟王的帕西瓦爾喪命,完美的騎士、被人稱頌為背負次代圓桌的加拉哈德雖然得到了圣杯,但也因他無欲無求將圣杯歸還上天,他自己本人也離開了人世。
卡美洛最終被悲傷壟罩,而沒有能夠得到在神代終結之后,繼續維持下去的真正奇跡。
“倫戈米尼亞德嗎…”
端詳著手里的靈裝,少女知道這柄圣槍似乎就是接下來自己要像是當初尋找圣杯的計劃那樣,用來代替圣杯,支撐不列顛的真正奇跡了。
“對,梅林把它交給你的時候,應該和你說過了,固定在這顆行星上的錨,系住世界表皮的塔,守護靈長的梁柱,就是這把圣槍倫戈米尼亞德的本質。”
夏冉點點頭,認真的說道。
“行星會依著在地表活動的生命而改變物理法則,所以不管是以前的時代,還是接下來的時代,不管是妖精鄉或是人類的世界,都只是一層表皮,不過是張紡織品,都是貼在星球表面上的一個濾鏡圖層而已…”
“正因為不過是層薄皮,輕輕一掀就會剝落,所以這些東西能夠很輕易的被終結掉,也能夠用某種方式一直維系住…譬如說有匹會被風吹走的布,只要用釘子把它釘住,固定不就好了嗎?”
阿爾托莉雅點點頭:“所以圣槍就是這枚釘子…”
“沒錯,它本來就是系住世界表皮的塔,只要我將這座塔確切的具現出來,把圣槍倫戈米尼亞德刺入星球的心臟,成為顛覆世界的支點…”
魔術師說著他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匆忙思考得出的計劃想法,將之娓娓道來。
“如此就能夠將本來要被風吹走的布匹釘住,這顆星球將會再次充滿以太,神代的空氣和神秘也因此將會持續下去,神代也就不會結束了…”
“這種事情…真的能夠做得到嗎?”
少女有些愕然,魔術師說的話的規模實在太龐大了。
“問題不大,不過雖然比不上人理燒卻那種大手筆,卻也不會差距太遠了,所以需要足夠的準備…”夏冉這一次倒是不謙虛了,也沒有說什么這是個人都能夠做得到的事情。
阿爾托莉雅沒有說話,她應該是還不能夠下定決心。
“還是盡快決定吧,蓋提亞的崩潰點很快就會打入歷史之中,那是我們正好可以利用的機會,借力一把總要比我們自己來籌備個至少幾百年的時間要好得多。”
夏冉嘆了口氣,“而且就算是你最終放棄了,什么都不干,我觀測到的那個特異點照樣會出現,歷史照樣會被扭曲,記錄照樣會被燒毀,那里的所有可能性都會被燒光…”
他知道少女為什么還不能夠下定決心。
但是就算不這么做又能夠怎么樣呢,要么就是將那個特異點奪過來,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要么就是讓它直接被人理燒卻的火焰覆滅掉。
就算是人理被修復,也不會說將損害全部化為烏有,死去的生命不會回來,是不可能當做沒發生過的,只是會變得會合乎邏輯而已。
要是按照他的計劃按部就班的進行下去,到底誰才是更加完美的解決方案,這個還說不好呢,迦勒底那群人怎么和他比?那群人不過是沒得選擇,有什么就用什么而已。
他們修復人理的方案不是最優解,而是他們的唯一解。
阿爾托莉雅似乎是終于做出了決定,但還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問道:“不會出問題吧?”
“當然不會了,我辦事你放心…”夏冉眨了眨眼睛,用力的握緊拳頭在空中搖了搖,“或許之后肯定會有人理的勇者出現,要修正我們,但是那是之后的問題…”
“至于現在…”
“就連梅林都已經被關起來了,誰都不知道我們將要做些什么!”
這么說著,魔術師向著世界盡頭的方向望了一眼。
荒野的丘陵中央,像是要包圍造訪之物一般,從地面中很是突兀的林立起厚重的巖石。
沒有天花板,垂直的墻壁無限延伸,關住了來訪的男人,就彷佛是沒有屋頂的塔。剛才進入的門已經消失,有的只有無限向天空延伸的石壁。
那是面積約五平方公尺,被分隔的樂園牢籠。
這里是樂園,其名為阿瓦隆,星之內海———名為地球的行星擺置靈魂的場所別名。
男人將五世紀的,將要面臨滅亡的某個民族的島嶼拋諸腦后,獨自一人轉移到了這個樂園。他雖是侍奉王的魔術師,但卻是在王的最后一戰之前,以非常私人的女性問題而逃到樂園的非人類。
“真是的,被擺了一道啊,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眼睛雖然好一些,但是比起其他人的差遠了…”
梅林在牢房之中唯一突出的巖石上坐下,要當成椅子雖然硬了點但高度卻正好。
他坐在巖石上將視線移往上方一看,在那里的壁上有著唯一的一扇小窗。透過窗戶看見的天空并非現實,但只要是同個時代,無論他身處何方都能看見全世界。
——千里眼。
雖于此處卻能看見遠方的眼睛,自古以來,從神明那被托付土地,為了守護人類生活的祈禱師必須要具備的力量。
無論有著多厚重的魔術回路,或是能操縱多么強大的魔術式,神秘的知識與造詣多么深厚,一但沒有這個「眼睛」,那么那個魔術師就不會被稱之為最高位。
梅林持有的千里眼是「能看透世界的眼睛」。
他與生俱來就有著若是在同個時代,即使不去任何地方,也能看穿一切萬象的眼力。比起梅林更古老的魔術師中也有能看見過去,預見未來的人,他們同樣也處于最高位。
若「識認」乃為魔術的基本以及最頂點的話,這些魔術師早從出生開始,就已經到達了真理。可謂是雖作為人類出生,但卻無法得到人類價值觀的異端者們。
梅林本來并不在意自己被關起來的這件事,他透過窗戶看向外界,也并不是為了別的什么事情,只是還有一個,必須要看到最后的責任。
關于這個時代的,某個民族的結局,有關自己所侍奉的一位王的結局。
在世界盡頭的樂園里,凝視著染血的山丘。
那名少女祈求的是什么,就算不推理也知道。她總有一天,一定會希望選定之日重新來過吧。
那是否定自己的存在。
但是出乎梅林意料的是,少女自己放開了圣劍,她并沒有將死后的自己交出去,也沒有貶低自己的人生,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總算沒有走上死后都要成為抑止力的奴隸的末路。
而這一切,似乎是那個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的陌生魔術師所帶來的奇跡…
梅林也不認識這個魔術師,從來沒有見過,也從來未曾聽聞,他曾經以為這個時代的最高位的魔術師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他和亞瑟王的交情是怎么回事呢?
他們是怎么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相識的呢?
他又是怎么說服了倔強的少女,又是用什么樣的愿景來讓她放下執念的呢?
這些都讓梅林感到驚愕而且好奇。
只不過——
那個魔術師一開始就往這里,往這世界的盡頭望了一眼,然后用他的衣袖遮掩住了發生在山丘上的交談,所以梅林也沒有辦法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么事情。
“真是的,不過這樣也好…”
男人伸了個懶腰之后,直接靠在巖石上,慵懶的松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
“想必是有場很荒謬的邂逅吧,但是畢竟我能夠看見的只有現在…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說吧!”
反正再怎么糟糕。
也不會比他一開始預料到的那個結局更加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