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銳眉頭皺得比剛才更深了。
“我得提醒你,按照之前我們簽訂的協議,戰爭已經結束了。”獅王的指甲很長,堅硬的角質層因為長時間沒有修建已經變得彎曲:“按照協議規定,我們的目標是收復鎖龍關。在此之前,一直是我們獅族向整個聯軍提供后勤保障,尤其是糧食。”
“這真是我之所以過來的原因。”天浩說話并不客氣,他盯著坐在對面的師銳:“下面的人告訴我,從上周開始,后勤部隊就沒有提供過糧秣。占領鎖龍關之后,先發騎兵部隊所有軍需用品都是從繳獲的物資中取用。我只問一句:獅族答應過的糧食在哪兒?”
師銳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誰讓你在占領鎖龍關后還要繼續南下?我已經履行了協議上規定的部分。年輕人,我對你的記憶力深表懷疑。你最好拿出協議好好看看上面的內容。當初我們可沒有約定必須占領神威要塞。換句話說,戰爭早在好幾天前就結束了。這一切都是你肆意妄為的結果。”
天浩凝視著師銳,久久沒有說話。
虎勇先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危險的因子,他下意識伸手握住斜插在腰間的佩刀,用警惕的目光在天浩與師銳兩人臉上掃來掃去,不斷轉換。
師銳同樣感覺在這種氣氛沉悶的環境里很不舒服。他用力拍了幾下桌子,發出威嚴的聲音:“在這些事情上爭執毫無意義,我只想拿到我應得的東西。”
天浩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聲音聽起來無比冰寒:“你指的是什么?”
“戰俘!”師銳提高了音量:“按照協議規定,我將得到百分之三十的白人戰俘。我現在就要帶走他們。”
“沒問題!”天浩的話語如有實質,堪比最堅硬的巖石:“但你必須首先履行協議上規定的應承擔部分。”
師銳面色猛然下沉,他直接挪用了天浩之前說過那句同樣的話:“你指的是什么?”
“當然是糧食。”天浩毫無懼色,厲聲喝道:“占領鎖龍關的前兩天,后勤部隊就停止了向前線繼續運糧。如果不是本王的軍隊攜帶了大量輜重,當天就會斷糧。我本以為這種情況將在第二天有所改變,可直到今天,我沒有見到從后方運來的一顆糧食。”
“那是因為戰爭已經結束了。”上了年紀的人在狡辯這件事情上很有天分,狡猾的師銳也不例外。臉皮對他來說就是隨時可以拋棄的垃圾:“多一天與少一天沒什么區別。年輕人,你得學會適應,而不是斤斤計較。”
天浩的聲音依然冷漠:“看來你是故意的?”
“你說對了。”師銳沒有否認,他對此有著專屬于自己的理由:“白人在鎖龍關留下了大批物資,其中包括足夠聯軍消耗兩個月的糧食。既然是這樣,為什么還要我們獅族源源不斷的繼續運糧?”
“這場仗打到現在,我的族群傷亡慘重。每次大戰都是獅族打頭陣,你們龍族人除了躲在盾牌后面開槍放炮,別的什么都不做。你們根本不能算是勇士,你們沒有任何戰功,因為沒有砍下哪怕一個白人的腦袋。呵呵…公平…這是你自己說的。可以啊,把你們龍族的火槍和大炮拿出來三族共享,還有硫磺,我可以按照你說的公平提供糧食。還是那句話,一切都可以商量。”
“還有神威要塞。按照協議,誰占領的區域誰有決定權。神威要塞現在屬于你們龍族,那里所有的東西都打上了龍族烙印。我們獅族辛辛苦苦從鎖龍關一路追到這里,到頭來又能得到什么?年輕人,不要隨時把“缺糧”這種借口擺在嘴邊。戰場上那么多白人難道不能吃嗎?他們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肉,而且很新鮮。”
天浩冷笑著問:“原來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
師銳平靜地說:“百分之三十的俘虜,少一個也不行。我已經在這兒浪費了太多時間,我現在就要得到他們。”
天浩盯著絲毫不肯退讓的獅王,忽然笑了。
“你會得到想要的一切,會的。”
峽谷兩端架起了鋼鐵基座,神威要塞城墻頂部安裝好臨時絞盤,放下了長長的金屬橋板。
多達數萬名白人俘虜揮舞著鐵鍬,在峽谷兩側忙碌著。大量泥土和砂石被傾覆,蓋住了扔在峽谷底部的厚厚尸堆。
沿著要塞與北面距離最近的位置向兩邊延伸,更多的死者從峽谷頂端被扔下來。全部都是白人,他們的頭顱被砍下,挖掉頭蓋骨,身體的其它部位被拋棄,接下來的工作仍然是覆土深埋…只有這樣才能讓消除瘟疫源頭。
改變陳舊的觀念很難,從野蠻到文明需要時間。天浩雖然擁有超越前人的絕高威望,卻無法以命令的形式強制族人改變固有習俗。他不喜歡骨碗這種東西,只能通過時間潛移默化,也許在不遠的將來,這會成為后人研究,同時也是見證一個時代的寶貴遺物。
師銳帶著龐大的獅族軍隊和白人戰俘離開了營地,緩緩北歸。
獅王心滿意足。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因為精明和狡猾省下了一大批糧食。
虎勇先站在天浩身邊,凝神注視著遠處密密麻麻的獅族大軍,恨恨地沖著地上啐了口濃痰,低聲罵到:“該死的老雜種,他根本配不上獅王這個頭銜,更像是一只狐貍。”
天浩保持著固定的站姿,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超越時空看到了世界盡頭:“其實我很想殺了你。”
這話說得很突然,令人震驚。虎勇先猛然轉過身,用驚詫的雙眼盯著天浩,仿佛要把他的皮膚和肌肉透穿,一直看到心臟與大腦的最深處。
“北方巨人…這是白人對我們的稱呼。”天浩淡淡地說:“他們以為我們是一個整體,其實我們四分五裂。虎族有馬,獅族有玉米和土豆,牛族有鍛造的技術…為什么我們不能拋棄族群之間的界限合并為一?”
虎勇先的反應很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那誰來當王…不,應該是誰來當這個皇帝?”
天浩緩緩轉過身,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虎勇先的眼睛。高昂著頭,居高臨下俯視,威嚴的力量感一點點從身體內部釋放出來。有那么幾秒鐘,虎勇先感覺站在面前的仿佛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頭從未見過,擁有強大力量,隨時能把自己撕成碎片的怪獸。
“我!”
他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分量感十足。
清晰不含糊。
沒有遲疑,沒有猶豫,直截了當,仿佛這就是擺在所有人眼前的事實。
徹骨的冰寒籠罩著虎勇先,他感覺有些絕望,想要轉身逃跑的欲望是如此強烈,沉重的雙腿卻怎么也邁不開:“…你…你要殺了我?”
“虎族已經沒有希望了。”天浩以冷靜的語調闡述事實:“上次的大戰,你損失了大量人口。沒有虎牢關天險,虎族北部領地就是一馬平川。從鋼濰城到鐵顎城,虎族領地一再收縮。你失去了主要的糧食產區,就算帶著這次的戰利品回去,也撐不了太久。”
“你無法越過盤陀江。那已經是龍族的實際控制線。虎族船隊在江面上根本不是本王艦隊的對手。沒有大炮,沒有火藥,你甚至就連造船并形成規模化船隊的機會都沒有。”
“你不能這樣!”滿懷恐懼的虎勇先緊張到極點:“我,我們…我們是盟友,我們剛剛聯合起來打敗了南方白人。”
“是的,我看到了你的決心和勇氣,也看到了你身為部族之王應盡的職責。”天浩森冷的語氣絲毫沒有變化:“這就是你還能活到現在的原因。假如之前抱著敵意與抗拒的態度,你早就死了,根本沒機會站在本王面前。”
說到這里,天浩隨手捏了個響指,站在身邊的侍衛隊長會意地轉身離開。幾分鐘后,他帶了一個人回來。
虎族國師,巫林。
他與天浩并排站在一起,平靜地注視著臉色發白的虎勇先。
“虎王陛下顯然不太明白現在的狀況。”天浩微笑道:“你和他比較熟,還是你跟他說吧!”
虎勇先難以置信地望著巫林,呼吸節奏明顯變得急促:“…你…阿林…你是他的人?”
“是你逼的。”巫林平靜地說:“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我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考慮。可到頭來,我得到了什么?”
虎勇先眼睛充滿驚駭睜大到極至,難以遏制的愕然凝固在臉上。
“虎族原本有機會成為最強大的族群。我也愿意為此付出一切。我幫助你整頓族群內部事務,幫助你重整軍隊,幫助你調和貴族與平民之間的種種矛盾…可你呢?為了你的家族,你放任他們殘害我的家人,罷免了我的職位。”
虎勇先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他喃喃自語:“不,那不是我的本意。我曾經告誡過他們不能那樣做,可他們…”
“你不覺得這理由很可笑嗎?”巫林削瘦的臉上掠過一絲悲意:“你是虎族之王,他們的所有行為都受到你的控制。我知道你沒有在背后指使,但你的態度本身就意味著默許。”
虎勇先的身體開始顫抖:“阿林,我…”
“虎族已經沒有希望了。”巫林不想聽他辯解:“白人與我們之間的這場戰爭來的很突然,也改變了太多的事情。公開了馬匹這個秘密的虎族已經失去了最后一項競爭力。這在我看來其實是件好事。好好想想北部領地吧!厲風城已經空了,以黃石城的脆弱的防御程度,根本擋不住南下的龍族大軍。你也看到了他們的火炮威力有多么強大,城墻在炮彈面前就像一碰就碎的陶器。龍族艦隊封鎖了盤陀江,到時候南北夾擊,血爪城徹底陷入斷糧斷水的困境…阿勇,你已經沒有希望了。”
同樣的話,天浩之前就說過。
看著被恐懼支配著已經說不出話的虎勇先,面無表情的巫林心中忽然涌起一絲快感。不是因為復仇,而是自己真正得到掌控權,身份和權力終于凌駕于曾經主控者之上的那種滿足。
良久,他發出輕輕的嘆息,什么也沒說,面對天浩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虎勇先幾乎是從喉嚨深處一字一句發出恐懼哀求:“…我…我現在…就得死嗎?”
天浩的聲音依然很冷,卻在緩慢的語速中摻雜了一些特殊情感成分:“你得感謝巫林。如果不是他一再懇求,以他自己的人頭和職位做擔保,你現在已經死了。”
“擔保?”虎勇先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呆了幾秒鐘,愣愣地問:“什么擔保?”
“擔保你不會叛變,不會與本王為敵。擔保你會老老實實交出所有的權力,讓虎族與龍族合并。”天浩的目光咄咄逼人,兇狠的臉上充滿了強勢:“你以為本王是趁火打劫,趁著白人入侵的機會一次性解決虎族嗎?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就算沒有這次戰爭,三年,最多三年時間,龍族同樣會征服虎族。我只是不想死太多的人,不想看到族群之間自相殘殺。”
虎勇先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摸掛在腰上的佩刀握柄,可他實在沒有那樣做的勇氣和膽量。這段時間,在行軍途中他好幾次與天浩較量過,無論徒手格斗還是用沒開刃的刀槍對打,一次都沒有贏過。
“跪下!”
突然,天浩發出威嚴的喝斥。
虎勇先渾身一顫,帶著幾分不情愿,以及內心深處無法釋懷的沉重,猶豫了很久,終于單膝跪倒在天浩面前。
“這是誰都無法逆轉的歷史。既然你失去了競爭的資格,就必須學會服從。”天浩用冷漠的眼睛看著他,發出震懾人心的低吼:“從今天起,虎族與龍族合并。你該得到的東西一樣也不會少。把眼光放長遠些,在這塊大陸的南方,還有大片的土地等待我們去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