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浩在旁邊發出由衷的贊嘆:“虎神在上,我這輩子從沒吃過那么美味的東西。大塊的肉,絕不是摻雜使假的爛肉,而是真正用鹽巴腌過,據說是從海里大魚身上割下來的肥肉。一口咬下去,滿嘴都是油啊!那味道…嘖嘖嘖嘖,香極了!”
巫林聽得眼角一陣抽搐。他忍不住再次發問:“每個人吃的都一樣?包括老人和孩子?”
“包括老人和孩子。”永浩點點頭,臉上全是認真:“龍族人在這方面做得很公平。我偷偷看過他們的伙食,吃的跟我們一樣。”
巫林感覺胸口很悶,有些喘不過氣。
按照北方蠻族的標準,有肉,有油鹽的口糧屬于頂級。無論任何情況下,只有最強壯的男人,或者戰士才能得到配發。女人的口糧品質次一些,老人和孩子的口糧等級最低。他們得到的通常是糙米和粗面,其中摻有大量雜質,再加上少許的鹽。
虎族領地距海較遠,只能通過購買的方式獲取食鹽。
西部山區有兩處鹽礦,但品質不高,需要摻水煮化后晾曬,經過二次提純才能食用。
多年前,巫林接掌國師一職開始,虎族內部鹽價就居高不下。他對此一直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很多貧窮的虎族平民吃不起鹽,只能收集糞坑周圍被尿液常年浸透的土壤,挖回去煮水熬干,以骯臟的“廁鹽”度日。
其實所有部族都有類似的情況。正因為如此,巫林才對永浩所說的這些感到不可思議。
以虎族的實力,不要說是區區二十萬人的頂級口糧,就算這個數字再翻一番也不成問題。
問題是…這些頂級口糧不僅僅是配發給占領鐵顎城的龍族士兵,發放目標涵蓋了整個鐵顎城的所有居民。
由此可以推斷,那些被龍族攝政王遷往北方的虎族人,他們應該在路上享受著同等待遇。
再把眼光放寬,五百萬龍族人,他們每天都能吃上相同品質的口糧。
永浩和勇健不是間諜,巫林對此有著清楚的判斷。正因為如此,從他們口中說出的話才更值得信賴,更具參考價值。每天、每頓…鐵顎城從陷落至今,已經過去了很久。所有跡象均表明那位年輕攝政王給予虎族人的福利非常優厚,足以令鐵顎城的居民永遠忘記真正的族屬,忘記虎王,甚至忘記尊貴的虎神。
無論氣魄還是儲備的物資,虎族無法達到這一標準。
巫林忽然對那位年輕攝政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一定要見見他,親眼看看那究竟是一位何等英偉的人物。
幾天后,龍族領地,雄鹿城。
已經入夏,一天比一天熱。
虎族使節團走陸路而來。自鐵顎城一路往北,沿著鎖龍關、紅月城這條線,最后抵達雄鹿城。
按照龍族前導小隊提供的信息,攝政王早已離開白鹿城,目前坐鎮雄鹿城。
巫林把沿途的變化看在眼里,覺得觸目驚心。
在關隘與城市之間都在修路,少則數百,多則上千人。他們分屬不同的區域。按照龍族人的說法,這叫做“分段式施工。”
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拋棄了傳統從道路兩端城市為原點的做法,避免勞動力浪費,多個路段同時進行,省時省力又高效,還能激發工人的勞動積極性。
但這種做法恐怕目前僅限于龍族。巫林很清楚,無論虎族還是獅族,絕不可能復制這種多路段同時進行的施工方式。那需要對整條施工路線進行詳細規劃,對所有施工材料精密計算,還需要大批廉潔的官吏與地方官員緊密配合,從糧食、工具、材料等多方面統一調配,才能達到龍族人目前這種規模浩大、配合默契,有條不紊的工作狀態。
巫林在沿途看到很多手持圖紙對工人進行講解的行巫者…沒錯,他們的確是高貴的行巫者。他們無論在任何部落都能受到尊重,因為他們掌握著普通平民無法具備的知識。只有他們這些人才能看懂圖紙,明白那些復雜線條代表的意義。
類似的人才,虎族也有。然而數量根本比不上龍族。自鐵顎城一路走來,巫林默默計算了一下,沿途至少看到三百多名負責工程技術的行巫者。反觀自己這邊,多年以來,包括偏遠村寨不同等級的祭司在內,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字。
五百萬龍族人占據著廣袤的北方大陸。他們連鐵顎城這種新占城市都進行全面開發,由此可以想象,在北方那片陌生的土地上,肯定還有龐大的行巫者團隊進行著類似,以及相關的生產活動。
北方蠻族有一句古老的諺語————知識就是力量。
巫林再次感受到來自那位年輕攝政王的強大。
他手下究竟有多少行巫者?
有了這些人強有力的技術支持和引導,很多在旁人看來困難的事情都會變得簡單。
巫林看到了永浩提到過的瀝青。那是一種散發著刺鼻氣味的黑色粘液。龍族工人把瀝青與碎石混合,用泥炭燒熔攪拌,傾倒在鋪好的路基上,拖著沉重的大石碾子來回滾壓。
這樣的路面堅硬又平整,走在上面一點兒也不費力。
虎耀宗是使節團長,他是虎王耀先的族兄,也是這次的正使。使勁兒用腳踢了踢堅硬的路面,他的言語發酸且充滿嫉妒:“哼,把財力和人力白白浪費在這種事情上,簡直就是愚蠢透頂。照這么看來,龍族攝政王根本就是個好大喜功的家伙。對付他…易如反掌。”
巫林沒有參與使節團其他成員之間的討論,只是騎在馬上默默前行。
虎耀宗說的都是些氣話,毫無價值。
修路的好處非常明顯,可以連接村寨與城市,加速兩地之間的物資流通。如果遇到戰爭,龍族運兵速度將遠遠超過其它部落。尤其是步兵,在這種硬化道路上奔跑速度至少可以增加一倍。從此,龍族領地南北各城無論人力動員還是部隊征調,都會變得比以往更加迅捷。
巫林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樹,那些排列在道路兩邊,按照均等距離栽種的樹。
從鐵顎城一路走來,沿路栽種的樹種以路段劃分各不相同。楊樹、樺樹、針松…它們唯一的共同點是樹齡很小,大約只生長了兩年左右。
樹,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漫山遍野都是。
離開紅月城,距離雄鹿城已經不遠。使節團走累了,停在路邊稍事休息。盡管龍族前導小隊和使者立彬此前已經反復提醒,虎耀宗身邊的一個親衛還是隨手把馬匹拴在路邊小樹上…等到虎耀宗下令啟程,那棵可憐的楊樹早已被啃食一空,只剩下光禿禿的少許樹干。
立彬帶人抓住那名親衛,來到虎耀宗面前。
“他必須死。”立彬的音量不大,態度平和,言語卻透出令人畏懼的狠辣:“看在是出使的份上,還是你們自己解決吧!”
親衛已經嚇癱了,虎耀宗愣著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虎族使節團其他成員倒是反應很快,他們議論紛紛,言辭很快變得激烈。
“不就是馬吃了你們的樹而已,用得著這么過分嗎?”
“就是。你們龍族人明擺著欺負我們虎族。大不了我們賠你們錢,就算是要樹也簡單,附近山上挖過來就新。”
“都快到雄鹿城了,你們龍族人這是什么意思?”
虎耀宗終于恢復了狀態,他惱怒地盯著立彬,厲聲喝道:“這就是你們龍族的待客之道?”
立彬絲毫不為所動:“出發的時候我就一再告誡,看住你們的馬,管住你們的手,不要損壞沿途的任何東西,包括這些行道樹。”
虎耀宗面頰漲紅,他在憤怒中強詞奪理:“不就是一棵樹而已,有必要上升到殺人的程度嗎?”
立彬平靜地說:“這是規矩,攝政王殿下親自制定的規矩。”
虎耀宗很想說點兒威脅性的狠話,可是想想鐵顎城已經是龍族的囊中之物,再想想這次出使肩負的重任,最終還是忍了下來。他眼睜睜看著親衛被立彬的手下拖到路邊,在那棵被馬吃掉的行道樹旁,當場揮刀砍斷頭顱,尸體直接扔給聚集在那里的修路人,留下一句話。
“把他填進去,就當做是換樹新栽的肥料吧!”
進入雄鹿城,怒氣沖沖的虎耀宗第一時間求見天浩。走進大殿,他看到了坐在王座上的那個年輕人。
憤怒歸憤怒,虎耀宗還是不敢放肆。這畢竟是兩族就戰爭問題談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導致談判破裂。
還算好,這位年輕的攝政王看上去很好說話,態度也很溫和。他直言不諱:“鐵顎城現在已經屬于龍族,所以之前的條款已不再適用。作為補償,虎族有兩個選擇:要么重新劃出新的地界割讓給龍族,要么在現有的基礎上增加賠付補償金。”
兩個條件虎耀宗都無法接受。他壓抑著胸中的怒火,搖著頭:“我代表虎族對這種無理要求予以拒絕。”
“拒絕?”天浩坐在王座上,居高臨下注視著他,仿佛野獸盯著被鎖定的獵物:“你們勾結我們族中的叛徒,殺害了我們的大國師。對此,你們作何解釋?”
“那是栽贓陷害!”虎耀宗氣急敗壞,他被怒火刺激的失去了理智,放聲怒吼:“我們沒有做過,那件事情與虎族無關!”
天浩搖搖頭,冷冷地說:“有些事情不是嘴上否認就能解決的。如果隨便幾句話就能讓你們從中撇清,本王又何必費心勞力出兵攻打虎牢關?想要證據嗎?本王手上多得是。大國師去世后的這段時間,本王一直派人調查。證人多達兩百多個,其中有很多就是你們虎族人。”
虎耀宗感覺被逼到了墻角,他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他們是叛徒,叛徒的話不能成為證據。”
天浩鄙夷地笑了:“如果你翻來覆去只會說這些話,那還是趁早滾吧!血債只能用血來償還,大國師的仇我們一定要報。本王現在改主意了————你們必須割讓相當于之前條款兩倍的土地,還有你們虎族所有金銀。”
“你…你這是訛詐!”虎耀宗雙眼通紅,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不愿意嗎?”天浩寧定地笑著:“那就等著繼續開戰吧!”
他將身體向后靠在椅子上,整個人看上去舒服又輕松:“虎族沒有艦隊,本王的戰艦只要沿著盤陀江順流直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你以為你們守得住?哼!本王可不覺得鐵顎城南邊有哪座城市能比得上虎牢關。”
這番話說的虎耀宗手腳冰涼,他熟悉族內領地的情況,知道天浩并非虛言恐嚇。
“你…不能這樣。”虎耀宗艱難的爭辯著:“沒錯,你們龍族得到了硫磺,造出了火藥。你們比任何族群都要強大。但這不能成為你們肆意發動戰爭的理由。”
天浩冷笑著反唇相譏:“你說錯了,本王只是為了給大國師討一個公道。”
“那件事不是我們做的,跟我們虎族無關!”連虎耀宗都覺得自己言語空洞,毫無說服力。
天浩立刻以更高的音量將他狠狠碾壓:“你要是敢再說一遍這樣的話,本王現在砍掉你的人頭,殺光你們使節團所有人,發兵血爪城!”
虎耀宗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他忽然發現這次出使毫無意義,遠在血爪城的虎王耀先低估了龍族人的胃口…是的,無論承認與否,在原牛族國師巫彭被害這件事情上,虎族已經永遠背上了陰謀、兇手、卑鄙等諸多骯臟的字眼,而且無法辯駁,就連否認都是一種奢侈。
這一切都建立在族群實力之上。拳頭夠大就有話語權。就算是栽贓陷害,弱者也只能老老實實承認,低頭認罪。
可悲啊!北方大路上排名前三的虎族,人口峰值時期超過四百萬的部落,就這樣被一個年輕人肆意碾壓,毫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