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江再次從屋角抬出那個裝滿人頭的藤筐。筐子很大,人頭太多,即便是魁梧強壯的他想要雙手抱起來也顯得吃力。干脆一直拖到天浩面前,用最簡單的方式,直接抓住筐底和上緣推翻,一大堆面目猙獰,夾雜著斑斑血跡的人頭如西瓜般“骨碌碌”滾落一地。
這種事情在北方蠻族看來沒什么大不了,很正常。任何一次戰斗都要殺人,死者頭顱是彰顯自己勇武和功績的最佳手段。可是在南方白人看來就完全不是這樣,水手們被嚇得渾身顫抖,倒不是說他們沒見過死人,只是像這樣突然間人頭滿地,感覺瞬間來到了地獄,再看看環伺周圍那些虎視眈眈的巨人衛兵,尤其是碎齒這種外形長得像豬,兇神惡煞,還有兩大顆獠牙從嘴唇里高高挑出,眼睛里釋放出不懷好意森冷目光的怪物,沒被當場活活嚇死就已經很不錯了。
天浩注視著臉色蒼白的二副,平靜的聲音透著冰冷:“把船長的人頭找出來。”
這不是游戲,這是他用來驗證對方是否撒謊的辦法。
二副跪在地上,像狗一樣趴著,雙手抱起一顆顆人頭湊到眼前仔細辨認。他看得是如此認真,手指撥開死者的頭發,用近乎變態的目光死死盯著每一寸肌膚看個不停。人人都怕死,他不想因為一時疏忽導致椅子上那個年輕的野蠻食人魔狂性大發,把自己變成一道美味可口的菜。
足足過了十多分鐘,好不容易找到了船長的腦袋。天浩依次讓水手們上前辨認,所有人表示二副沒有看錯,這的確是船長。
正江站在旁邊有些扭捏,神情不太自然。他與南方白人之間當然不可能有暗中來往。正江記得很清楚,接舷戰剛開始,自己就揮舞長刀砍下了這家伙的腦袋…早知道他是這艘船的船長,自己肯定不會這樣做,頂多砍斷他的雙腿,讓他嘗點兒苦頭,再帶回來獻給尊敬的領主大人。
天浩有些煩躁,目光也變得越來越陰沉。這起意外事件與想象中出入很大:在黑角城的時候,天浩仔細查閱過皇家資料館的泥模板,分別就海洋的問題詢問過相關人員,無論歷史記載還是答復,都顯示南方白人從未沿著海岸線深入過北方大陸。
這顯然不是航海技術欠缺造成的制約。“黑曜石號”是一艘很不錯的雙桅船,航速很快,安全性很高,適合用于橫渡大洋。南方白人之所以在漫長的歲月里沒能以大量戰艦確保制海權,進而以海軍陸戰隊登陸的方式從野蠻人后方發起進攻,完全是因為種族個體實力差別太大,以及武器方面很難對戰爭勝負產生決定性作用。
以肉搏相抗的冷兵器戰爭,南方白人根本不是野蠻人的對手。
很幸運,他們早早造出了火藥,開發出火槍。天浩覺得這極有可能與北方蠻族的遺傳基因是同一種記憶存留方式。但因為種種條件限制,南方白人的火槍威力有限,幾十年過去了,他們仍在使用極其原始的火繩槍,就連火藥配方也絲毫未變。
他仔細看過“黑曜石號”搭載的那門火炮,通體為銅鑄,而不是更加先進的鋼制品。古老的前裝炮,圓形實心炮彈殺傷力有限,區區一門火炮在海戰中幾乎不可能發揮作用,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震懾對方,同時也能給自己船上的人一點點心理安慰,聊勝于無的道具罷了。
當然,集結大規模艦隊,在野蠻人后方登陸的高明戰法并非完全不可能實現。可是這樣做極其困難,必須付出很大的代價。天浩計算過,以南方白人的綜合戰斗力,一次跨海投送不能少于三萬人,而且必須在一個月內完成后續人員補充,才能穩固前期建立的臨時據點。
打仗可不是光把軍隊送過去就行,沒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再多的人去了也是死。
很幸運,南方白人總共建立了五個國家:撒克遜王國、上主之國、金百合王國、萊茵王國、維京王國。五大王國之間雖然締結盟約,合力對付來自大陸北方的威脅,但彼此之間號令不一,短時間內很難統一。
除此之外,教廷也用強大的軍事力量,單獨存在于五大王國之外。
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集合各國海軍成立聯盟艦隊,也會因為各自利益不同產生糾紛。
這樣的前提,這樣的背景,“黑曜石號”偏偏避開各種違和條件,出現在距離磐石城只有區區幾天航程的海面上,這不由得天浩不往深處想。
偏偏唯一知曉內情的船長還被正江這個蠢貨砍了腦袋。
天浩不認為二副在撒謊。秘密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連二副都知道內幕,也就談不上所謂的秘密。
“黑曜石號”為什么要來到這個地方?
這就像一個腦子正常的人主動抬腳走進陷阱那樣不可思議。
冷峻的目光掃過全場,天浩用沉穩的語調吩咐正江:“把地上的人頭收起來。”
他隨即活動了一下身子,抬手指著人群里個頭最矮的那個水手:“你,出來。”
那是一個身材削瘦的年輕人,從年齡來看,應該是所有人當中最小的。
他包著一塊紅黑格子頭巾,腿腳胳膊都很細,大號水手服穿在身上松垮垮的,神情有些遲疑,顫抖的指尖表明他正處于恐懼之中,額頭上滲出冷汗,站在那里沒有動。
天浩不想在這些人身上浪費時間。他偏頭看了一眼碎齒,捏了個響指,用蠻族語言發布命令:“去,把他抓過來。”
碎齒帶著一臉猙獰走過去,仿佛抓雞那樣直接扣住他的肩膀,單手將其拎著離開地面。可憐的年輕人拼命掙扎,卻根本不是碎齒的對手。
“小白皮,你看起來很美味。哈哈哈哈!”碎齒故意把他拎到面前,從大張的嘴里噴出一股濃烈惡臭,看著這個年輕人臉色瞬間變得毫無血色,碎齒心理上得到極大滿足,他笑呵呵地將其放在天浩面前,用力按住肩膀,迫使他跪了下去。
年輕人聽不懂碎齒的話,卻能通過動作表情多少明白一些想要表達的意思。
天浩審視著對方。
良久,他壓低音量,用略顯沙啞的嗓子發出疑問:“你為什么一直不說話?”
這是一個相貌清秀,皮膚顏色極白的少年。他與別的水手區別很大,看上去顯得瘦弱,頭巾下面挑出幾縷漂亮的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問題并非無的放矢,正江帶著所有人走進房間的時候,天浩就仔細觀察過每一個人。之前詢問二副和辨認船長的人頭,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說了幾句話,要不就是發出驚呼和哀嘆,唯獨這個年輕水手雙唇緊閉,一聲不吭。
天浩注視著他那雙漂亮的碧藍色眼睛:“你這是在挑戰我的權威。還是你覺得我沒什么了不起,傳說中的野蠻人其實就這么回事,既不可怕,也不兇惡,甚至還彬彬有禮,給予你貴族般的待遇?”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目光明顯有些動搖,卻被一種來源不明的堅定立刻掩蓋。
“看來你不打算就這艘船和你本人對我說點兒什么。”天浩左手搭在膝蓋上,坐姿端正:“那好吧,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還是先確定一下晚餐的菜單,吃飽喝足,再來繼續這場無聊的游戲。”
抬起手,翹起的食指越過跪在面前的年輕人,在屋子中間一群水手身上緩緩移動,天浩輕啟唇齒,念念有詞:“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哪吒…”
念一個字,點一個人頭,連續念了三遍,指尖終于按照順序落定在一個倒霉的家伙身上。
“就是他了。”天浩故意活動了一下腮幫,露出一副饑餓的模樣,英文吐字發音異常清晰:“把他的腿砍下來,切成細條,用牛油炸,多加蒜蓉。告訴廚子在他的骨髓和眼睛里加上奶油,少放點兒鹽,這樣沙拉才會好吃。還有就是他的腦袋,必須讓他活到晚餐上菜的時候,這樣才能保證他的腦子足夠新鮮…嗯,差不多就這些,其余的部分你們自己看著辦,讓下面的人分一分,差不多夠吃就行了。”
其實野蠻人根本沒有這樣可怕的菜譜,純粹只是出于天浩自己的惡趣味及恐嚇。
他用蠻族語言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碎齒獰笑著走過去,抓住那個可憐的家伙,從人群里狠狠拖出,他發出凄厲絕望的尖叫,拼命掙扎,卻無法反抗,就這樣被碎齒硬生生拉出房間,聲音越來越遠。
天浩居高臨下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年輕人,淡淡地笑了,說著字正腔圓的英文:“你很年輕,很嫩,你將會成為我明天的早餐。”
盡管內心充滿了害怕,這個年輕人卻掩飾得很好,甚至做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樣子。他仰起頭,發出倔強不肯認輸的聲音:“你是故意的…如果你真的餓了,根本沒必要用我們的語言說那些話。”
天浩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怒火,他抬起腳,重重踩住對方的肩膀,控制著力道,剛好把他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壓下去,卻沒有踩在地上壓扁。
他發出陰森冰冷的笑:“不想吃不代表不能吃,暫時沒有胃口并不意味著永遠不會餓。其實你很清楚,我從一開始就想知道你們的秘密…嗯,“你們”這個詞似乎不太合適,那么,能不能告訴我,在一群水手當中為什么會出現一個女人?而且她如此年輕,有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貴族氣質?”
被踩在地上的年輕人猛然仰起頭,碧藍色的眼睛里閃爍著不可置信。他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散發出前所未有的恐懼,以及絕望。
“我的手下都是男人。雖然你的長相和身材不符合他們的審美觀,但他們并不介意跟一個白種女人來上幾次超越友誼的親密接觸。”天浩在微笑中展示猙獰:“我保證你會一小時內懷上野蠻人的崽子,一年生一個,有時候說不準還會是雙胞胎,或者三胞胎。”
“你不能這樣。”她渾身都在哆嗦,語速極快,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我是領主,在這兒我說了算。”天浩彎下腰,用手指輕輕勾起那張青澀蒼白的臉,仿佛那是一只被弓箭射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無法抵抗,只能忍受命運蹂躪的可憐牡鹿:“你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
多次強化的感知能力非常強大,天浩早就發現她其實是個女人。盡管她在模仿男人方面做得很不錯,盡可能像真正的水手那樣粗豪,即便是身體互相碰撞接觸也保持常態,卻仍有很多細節暴露了真實性別。
突然,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快步從人群里沖出,用帶有恐懼,卻異常堅定的口吻大聲喊道:“我可以告訴您所有的秘密,求您放過她,大人。”
艾爾普索是撒克遜王國的古老家族,其淵源可以上溯到傳說中的黑暗戰爭時代。那時候南方大陸上有數百個國家,歷經無數次戰爭,終于合并為現在的五大王國。
家族首創者出身卑微,只是一個普通平民。非常偶然的機會,他成為了騎士身邊的扈從。此后屢立戰功,得到國王賞識,一步步爬了上來,最終成為一名伯爵。
這個爵位不算高,但絕對不算低。
現在的艾爾普索家族已經沒有職業化軍人,祖先的榮光早已被后代拋棄,從那個時代積累下來的大量財富足夠后人衣食無憂,從根子上消磨著努力。
老家主在生育方面有著令人驚嘆的天賦,他沒有虛度人生,前前后后與很多女子共度良宵,同時引發了驚人的命中率,兒子女兒多達三十個以上。
以水手外表藏匿身份的女子名叫伊麗莎白,今年十五歲,她的父親老艾爾普索兩個月前過世,卒年七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