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門,胡家客棧。
大鐵鍋里咕嘟嘟冒著熱氣,食客們桌上擺著大盤大碗的羊肉,他們一起端起酒碗,歡慶集團又一次大勝!
每個人都發自內心的喜悅,他們又敲著桌子、打著拍子,唱起了那膾炙人口的《陸戰隊之歌》:
“戰神不朽千古名,李廣衛青霍去病。李靖岳飛和狄青,名將無敵華夏興!
后世英雄哪堪比?唯我海警子弟兵。古來英雄無可見,火藥彈丸致人命!
聞所未聞織田市,無堅不摧洪武炮。更有一排又一排,英勇無畏陸戰兵!
持槍列隊迎敵進,戰鼓不止絕不停!舉槍瞄準聽號令,槍聲齊射如雷霆!
齊射一輪又一輪,尸橫遍野敵膽喪!若敢與我白刃戰,雪亮刺刀要敵命!
戰無不勝開太平,解甲歸來父老迎。美酒瓊漿斟滿杯,獻給親人子弟兵!
洗盡征塵再出發,揚帆七海戰八荒!陸戰隊員誓不停,要讓寰宇歸大明!”
這首《陸戰隊之歌》是由五音不全的趙昊哼出來,曲調介于《英國擲彈兵進行曲》和《游擊隊之歌》之間,經由馬湘蘭重新編曲,輕快流暢、節奏分明。填詞也盡量白話,以求朗朗上口。
最早一批陸戰隊員已經復員轉業,進入江南安保集團擔任教官,又把這首歌教給了他們訓練的民兵。
這首歌也傳遍了大江南北,集團治下幾乎人人會唱。
海瑞雖然只是頭一次聽,卻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都已經離開海門、離開南通州好些天了,他的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群漢子用破鑼嗓子唱出的歌聲。
“洗盡征塵再出發,揚帆七海戰八荒!陸戰隊員誓不停,要讓寰宇歸大明…”他兒子也一樣,時不時就不自覺哼唱起來。
海瑞騎在馬背上,輕輕打著拍子,最后一句歌詞‘要讓寰宇歸大明’還是讓他有些欣慰的。
只是這大明,就不一定有朱家什么事兒了…
‘可沒有朱家,沒有皇帝的大明,還是大明嗎?’想到這,海瑞心口一悶,又陷入了困擾他許久的忒休斯之船的思辨中。
離開揚州地界后,海瑞決定盡量避開沿海一帶江南集團的控制區,深入內陸北上。好讓兒子再看看另一個大明的樣子。
然而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一路所見,其實狀況還湊合。雖然比起江南江北來是天壤之別。但跟十幾年前海瑞所見的情形,已經有相當的改觀了。
原先過了淮安,進了黃泛區,大道上總能看到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流民,行尸走肉般向南蹣跚。
這個天寒地凍的時節,道邊不時便能看到凍死餓死的尸首。行至城鎮,沿街都是乞討的,賣兒鬻女的還有插標自賣者,店鋪也大都關門,街上泥濘污濁,一副末世景象。
現在,各方面都要好很多。雖然百姓依然面有菜色,要飯的還是很多。但至少賣兒賣女賣自己的不見了,店鋪也都開了張。許是臨近過年,生意還挺紅火。
哪怕極度不爽張居正,海瑞依然要說一句,過去這十幾年,他真的居功至偉。
是張居正堅持用潘季馴總理河漕,并力排眾議支持他先黃河后運河的治理思路,潘季馴才得以從根本上治理黃河與運河。
萬歷十年黃河大水,沖決了鳳陽祖陵的大殿,潘季馴遭到滿朝彈劾,又是靠張居正的堅決維護才過關。
終于,萬歷十二年兩河功成,黃河在奪淮多年后恢復舊道,奔流在混凝土的堅固河堤中。運河河道中也終于水源充足,漕船暢通無阻了。這才讓老百姓免于水患,重建家園。
當然也要感謝江南集團,除了提供水泥外,還讓出了大部分漕糧北運的份額,讓漕運得以恢復,運河沿岸的經濟也實現了復蘇。
而且江南集團在大明所有州縣都設了移民辦,長期招募百姓去海外墾殖定居。
老百姓真要過不去了,直接到移民辦報個名,通過簡單的體檢和審查,在移民合同上按手印后,全家就會被送到最近的碼頭運走。從按手印那一刻起,移民辦就開始管飯,自然不會再有人餓死了。也犯不著把孩子或自己賣掉了…
早年間還有謠言盛傳說,那些被江南集團送去海外的人,都淪為了挖礦開荒的奴隸。但老百姓實在沒活路,只要能有口飯吃,當奴隸就奴隸吧。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么多人在海外過上好日子,甚至發了財,謠言早就不攻自破。如今去海外,已經成為大明百姓很正常的一種選擇了。
當然地主們不高興的,窮鬼們一個不開心就提桶跑路海外,誰給他們扛活?誰給他們種地?
都紛紛抱怨說,老百姓讓江南集團都蠱惑成刁民了!要不是江南集團勢力太大,他們早就砸了狗日的移民辦了。
不過那些藩王宗室可不怕江南集團,只是顧忌張太師、趙閣老在位,不敢明里阻撓移民辦招人。卻警告自己的家奴、佃戶、長工,誰敢報名移民就打斷他的腿。
為此他們專門派人在移民辦外盯著,看到哪個狗東西敢不聽話,馬上就把他全家抓起來。
海瑞父子就在山東兗州遇到過好幾次,魯王一系的惡奴打人抓人點房子。海瑞只好亮明身份阻止了他們作惡,并把移民辦的工作人員找來狠狠訓斥了一通。
“你們的工作怎么能如此不負責呢?!”海瑞黑著臉,把那個還負責集團駐單縣辦事處的高級辦事員莊蘇安,罵得狗血噴頭。“宗室惡奴對準移民下黑手,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們可想過什么辦法?!”
“已經打過好幾次報告了。”平日里跟縣太爺稱兄道弟的莊專員,在海門神面前大氣不敢喘。“也跟王府抗議過了。”
“抗議,抗議有用還養軍隊干什么?!”海瑞冷哼一聲問道:“上面怎么回復的?”
“就讓我們盡量避免此類事件發生。”莊專員小聲道:“藩王宗室無法無天慣了,我們也惹不起啊。可是老百姓來報名,都說自己是自由身,我們這邊人手少,也沒法一一調查,所以還是難免…”
“你放屁!”海瑞卻毫不留情的戳穿他道:“移民辦的全稱是什么?”
“江南集團單縣移民事務辦公室…”莊蘇安縮縮脖子道。
“移民事務辦公室,顧名思義,所有關系到移民的事情你們都要管!那你們就必須積極主動,全力以赴的為移民解決后顧之憂,保證移民的安全!而不是要么把麻煩一刀切掉!要么什么問題都指望上頭解決!那還養你們這些廢物干什么?”
“海公教訓的是…”莊蘇安一臉慚愧的低頭認錯,至于他心里服不服,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這事兒根本沒那么麻煩,只要多動動腦子,多做點事情就能解決。”海瑞放緩語氣道:“比如簽字之后,派一隊安保人員陪他們回去接人,或者要求申請的要全家到場,不給那些宗室惡奴下黑手的機會。”
“海公真是高見,我們立即改進。”莊蘇安忙點頭不迭。
“老夫也知道知道,你們外派內陸,勢單力孤,凡事只能靠自己,不可能面面俱到。”海瑞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但也要分清主次,關系到百姓安危的,就是天大的事,下多少功夫都不為過!”
“是,海公的教誨小人牢記心頭。”莊蘇安終于真的動容了。
“這次的事情,我就先不跟趙昊反映了,過陣子你寫信給我,說說是怎么整改的。”海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里的宗室要是再敢胡作非為,你也告訴我,上頭治不了他們,老夫來治!”
“哎,小人記住了。”莊蘇安熱淚盈眶,給海瑞磕頭道:“海爺爺只管放心,小人日后一定照你老說的干!”
“好,我相信你。起來吧。”海瑞終于露出慈祥的微笑道:“孩子記住,九層之臺,起于壘土。所以不毀,基厚也,所以毀,基薄也。你們集團事業的成敗,實系于你們這些直接跟百姓打交道的基層干部啊。”
“是!”莊蘇安重重點頭。
海瑞暴露了身份,也就沒法繼續帶著兒子微服私訪了。
很快,鄒縣知縣前來拜見海公,恭請他到縣公館下榻。
第二天,兗州知府熊汝器也聞訊而來,帶著護衛和車轎,要護送大司寇北上。
自然被海瑞一概謝絕,但他也沒非難熊汝器等人。
實在是兗州知府是天下第一難做。
境內除了開國就繁殖的魯王一系之外,還有曲阜的孔家,鄒縣的孟家這兩家有免死金牌的大土豪,簡直就是無可救藥!
海瑞自覺就是換了當年的自己,對上如此奢華的陣容也是頂不住的…
所以除了鼓勵熊知府要堅強,要多替老百姓做主之外,他也無話說了。
只是一想到堂堂孔圣、亞圣、太祖后裔,全都成了禍國殃民的毒瘤,還誰都動不得。他就一陣陣牙根癢癢。恨不得用洪武大炮把他們都轟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