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暮色降臨,文華殿里光線暗淡下來。
內侍們正欲點起燈火,被那冷不丁的一聲吼,嚇得差點丟了手里的蠟燭…
“臣請效孔子誅少正卯,斬此獠以正視聽!”
晃動的燭光下,徐璠的臉色陰沉的可怕,又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
小閣老終于回過神來,明白在陌生的領域里,自己跟個傻子沒區別。
還是得拉回到自己熟悉的語境中,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實力啊。
“咦,這大家開開心心的,怎么就喊打喊殺開了?”
隆慶皇帝趕緊緩和下氣氛道:“再說也證明了趙昊的說法沒錯啊。”
“陛下休要被此獠蒙蔽!”徐璠卻冷笑不止道:“他方才說過,自己有詳實的觀測數據。僅憑這句話,就足以將他推出午門、斬首示眾了!”
“為何這么說?”隆慶皺眉問道。
“我太祖皇帝祖制,非陰陽人、天文生,不得私習天文,習歷者遣戍,造歷者殊死!”
便聽小閣老鏗鏘有力道:“今此獠趙某,以一區區國子監生,居然敢私窺天象,妄言天機!更用心險惡的是,他居然極力否認天意的存在,不殺不足以謝祖制,不殺不足以平眾臣之憤啊。陛下!”
“這…”隆慶當然要維護自己的便宜外甥了,可小閣老犀利的言辭,讓他一時難以反駁啊。
眾大臣皆斂住聲息,他們絕對不會贊成殺掉趙昊的,大明朝士大夫的驕傲,不容許他們有這種想法。
但又不得不承認,小閣老的攻擊很致命,至少他們想不出該如何反駁。
張相公倒是有辦法反駁,但那樣怕是會暴露自己地下黨的身份。
不谷的胡子糾結的都要卷起來了。
誰知趙昊卻夷然不懼。
終于來了,孫賊!
本公子等你好久了!
文華殿中燈火通明。
“哈哈哈!”趙昊大笑著向前一步,與徐璠呈針鋒相對之勢。然后才朗聲道:“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徐璠博聞強記,自然知道這是孔圣之言,便冷聲道:“你少在這里拽文,在場哪一位,都能把圣人之言倒背如流,但你問問,哪一個否認‘天人交感’?”
“呵呵…”趙昊淡淡一笑道:“本公子已經證明了后圣所言是對的。”
“你不要老拿古人說話!”所謂一力降十會,徐璠根本就不跟他往這上頭辯,蠻橫的單刀直入道:“陛下乃上天之子,你否認天人交感,就是否定皇權天授,就是在動搖大明社稷的根基!”
見大帽子扣在趙昊頭上,徐閣老微微閉上雙目。
看來欽天監靠不住,還是得靠兒子。
眾官員也變顏變色,有不少翰林和言官,也跟著小閣老一起攻擊趙昊開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頗有群起攻之的勢頭。
幾個弟子和今天一直很低調…當然,也因為插不上話的趙守正,這下不干了,馬上大聲替趙昊辯白起來。
眼看雙方在御前吵起來,滕祥忙和御史維持秩序,王大廚也幫著勸和。
這怕是開國以來,秩序最差的一堂經筵了。
看到場面逐漸失控,隆慶皇帝雙手不由自主緊握著龍椅的扶手。
不谷的胡子都快卷起來了。
“一派胡言!”
卻聽趙昊不屑的冷笑一聲,然后轉身朝隆慶皇帝大禮跪拜,朗聲道:
“前人云,觀歷朝歷代開國歷程,唯我大明太祖,與漢高祖皆以布衣起事,無憑借威柄之嫌;為民除暴,無預窺神器之意,可謂得國最正!”
頓一下,趙昊用激動的聲音,獻上載入史冊的彩虹屁道:
“然則,我太祖皇帝奮起時,值華夏衣冠盡喪,人人皆為亡國之奴。我太祖皇帝迅掃胡腥、驅逐韃虜,恢我中華,還我河山!可謂上承唐虞三代以來之正統者,唯我大明而已。故漢也不如耳!”
說著,他一臉慷慨道:“天下民心盡歸明,才是我皇得享江山的真正根基啊!”
趙守正和科學門下自然全都跟著跪下,應和趙昊的呼聲。
讓人沒想到的是,一直看熱鬧的成國公,馬上出班跪地,高聲道:“我皇民心所向,大明江山萬年啊!”
在場的還有英國公、定國公等一干勛貴,見狀也趕緊跟著一起跪下吆喝起來:“我皇民心所系,大明江山萬年啊!”
這話倒也誠心,與大明休戚與共的勛貴,哪個不是盼著朱家的江山萬年?
本來文官們還能看熱鬧,見狀也不得不跟上了,便無奈跪地,一起山呼口號。
把個隆慶皇帝感動的呀,直接就眼淚婆娑了。
趙愛卿,朕會像對高師傅那樣,一輩子都對你好的…
成國公,朕再也不嫌你磨洋工了…
“趙愛卿說得對,我朱家的江山乃民心凝聚,區區幾句話動搖不得。”他趕緊擦了擦眼淚,鼓足勇氣嘶聲道:“諸位愛卿都平身吧,祖宗的江山來之不易,得民心者得民心,朕旦夕不敢忘,還請諸位齊心戮力,共保大明啊。”
聽皇帝說出‘得民心者得天下’這七個字。趙昊也松了口氣,心說陛下啊,為臣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日后還要承受今日的因果。你可得念著我的好啊…
他知道,哪怕自己今天干爆了徐璠,日后也必會遭到報復。
一想到日后,小閣老指揮著瘋狗大隊撕咬上來,趙昊就一陣陣頭皮發麻。
他心中狂叫道,口下留情,我還是個孩子啊…
誰知此時,便聽一個自帶低音炮的男中音道:
“我大明確實得國最正、金甌永固,一時的困難不會動搖社稷,請陛下一定要有信心!”
趙昊登時心就化了,偶像就是偶像,總是在我最需要的伸出援手…
張居正這番話,是在寬解皇帝不假,但也‘無意間’幫趙昊撐了把場子。
畢竟徐黨又不是靠血統傳承的家天下,張相公才是他們的二號人物。
現在副黨魁兼下任領袖定了調子,讓小閣老和那幫爪牙,不好再用方才的話攻擊趙昊,也不好再拿天邊說事兒了。
趙公子一本滿足了。
誰知還有意外驚喜…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春芳,忽然接茬溫和道:“是啊,徐樂卿。之前趙待詔那是在講《荀子·天問》的,言論并沒有脫離后圣的范疇。當然,我儒家亞圣和后圣兩派一直不對付。小閣老你尊亞圣,難免聽著后圣的言論不順耳,罵一罵也就罷了,沒必要自相殘殺嘛。”
樂卿是太常寺卿的別稱。
徐璠聽得一愣一愣,心說干哩娘,你個李甘草蹦出來裝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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