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爺吃飽喝足,將風爐兒放到腳下,裹上銀鼠皮的被褥,蜷在號子里睡個午覺起來,發現居然還有考生沒入場。
只好又做了晚飯。
一直等到天黑,近四千五百名考生各就各位,龍門上鎖之后,主考官才發下考題來。
趙二爺借著燭光一看那首題,果然是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祖宗啊,法力無邊呀,我要吹爆你!
趙二爺按捺住心中狂喜,先連夜將準備了二十多天的首題制藝,默在草稿紙上。
他這半年來飲酒沒節制,明顯感覺記憶力下降、反應遲鈍。
是以不敢像秋闈時那樣,將首題留在最后。
他怕絞盡腦汁構思好其他的文章,把之前做好的文章給忘了啊…
事實也證明,趙二爺如此慎重是對的。
第二天睡一覺起來,趙二爺先去上了茅房,然后到巷口的水缸排隊打水洗漱,又燒了壺熱水,泡上茶。
這才優哉游哉、擺開架勢,開始琢磨起另外兩道四書題,還有四道《禮記》題來。
哎,這不做不知道,一做才明白,自己的水平下滑的好厲害啊…
就說那另外兩道四書題吧。明明都不是很難,可趙二爺構思起來,哪有秋闈時的文思泉涌?
就像一口氣吃了三十個雞蛋的后果,滯澀的很吶。
結果他吭吭哧哧一整天,直到睡覺前,才將兩道四書題做完。
而此時,他五個徒孫已經將七道題全部搞掂…人家可沒提前知道首題哦,七道題全是一天完成的。
動作最快的華叔陽和金學曾,甚至已將草稿全部謄錄完畢,無所事事了。
其實另外三位速度也不慢。
王武陽是因為想考會元,保住大師兄的尊嚴,所以還在對著草稿反復斟酌。
王鼎爵是因為要強,不希望比任何人考得差,所以還在對著草稿反復推敲。
于慎行是因為慎重,不希望出任何差錯,所以還在對著草稿反復檢查。
不過三人當晚就已經全部搞掂,踏踏實實睡覺去了。
明日,還有一整天時間謄抄呢。
而他們敬愛的師祖,睡眠質量超無敵的趙守正,今晚卻睡得一點也不好。
他不斷被自己沒答完卷子的噩夢驚醒,還喊了好幾次夢話。
“等等,不要啊,我還沒答完!”
“這道題太難了…”
“兒啊,快想辦法啊…”
害得同巷的考生也跟著一驚一乍。卻又難免大惑不解,不知此人為何做夢都要靠兒子?
長公主府,寢宮暖閣中。
“啊!”
長公主一聲驚叫,把睡在外間的柳尚宮驚醒了。
她趕忙披衣進來,點著琉璃燈。
只見長公主擁被坐在鳳床上,面色蒼白,劉海貼在額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柳尚宮趕緊從爐上,給她端了安神養心湯。
因為童年陰影的緣故,長公主不時會做噩夢,是以夜里常備此湯。
柳尚宮一勺勺喂長公主吃了湯,見她臉上血色,方小聲問道:
“殿下,又夢見小時候了?”
“不時。”長公主搖搖頭,輕聲道:“我夢見趙郎了…”
“哦,啊?!”柳尚宮差點把一勺子湯,喂到殿下的鼻子里。
“這這,怎么會做噩夢呢?”柳尚宮難以理解,心說春夢還差不多,呸呸,我在想什么?
“我夢見趙郎中狀元了。”只聽長公主幽幽道。
“呃…”柳尚宮難以跟上殿下的節奏。“那不是好事兒嗎?”
“好什么好啊。”長公主卻帶著哭腔道:“他要中了狀元,皇兄肯定要召見的。”
“嗯。”
“見到后,聽說他中饋乏人,皇兄那爛好人的性子,肯定要替他操心婚事。”
“哦。”柳尚宮終于對上線了。
“到時候君命難違,你說趙郎怎敢拒絕?”長公主急的直搓腿道:“到時候他娶個十七八的小姑娘,你叫我可怎么辦啊?”
“噯…”柳尚宮見殿下要放聲大哭,趕忙拍著她的背安慰道:
“放心放心,絕對不可能發生的,趙老爺中不了狀元的。”
“咦,你瞧不起趙郎?”長公主哭聲頓止,審視的看著她。
“絕對不是…”柳尚宮趕忙拿出補鍋高手的本事,替自己補救道:“因為夢是反的啊!”
“啊,那豈不是要考最后一名?”長公主又不樂意了。“趙郎最厲害了,誰也考不過他的!”
“…”柳尚宮徹底無語,一口氣喝下了碗里的安神湯。
她覺得自己更需要這個。
“這個涼了,我給殿下換一碗。”
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做了一晚上噩夢的趙二爺,頂著一雙黑眼圈,萎靡不振的上完茅房。
此時他哪還有昨天早晨的從容?飯都顧不上吃,更別說泡茶了。便趕緊對付起那四道《禮記》題來…那狼狽的樣子,像極了中午才開始寫書的和尚。
就剩大半天光景,還得留出時間謄卷子,也只能將就著對付了。
中午時,三位徒孫一絲不茍的謄完了七篇文章。
待墨跡干了,就收入卷袋,開始烹制今日份的美食。
于慎行打了倆雞蛋,裹著饅頭片炸到金黃,然后一臉滿足的享受起來。
王武陽下了龍須面,就著茶葉蛋,吃得津津有味。
王鼎爵更是要強的不想剩下任何食材,足足整了四菜一湯,就差一壺小酒,就能請個客了。
反正不能提前交卷,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唄。
但他們可憐的師祖,又沒顧上開火。將就著吃了把龍眼干,就繼續構思第三篇《禮記》文。
偏生今年的《禮記》題又有些難度,結果直到日落西山,趙守正才將這一篇搞完。
眼看最后一篇肯定沒時間做了,他趕緊擺好答卷紙,將做好的六篇文章謄抄上去。
按照考試的規定,考生如果書寫不及,可將《四書五經》題各省去一道,并不會因此落第。
話雖如此,可別人都是答了七道,你卻只答了六道…
考官閱卷時,不說文章質量高低,在感官上你就先輸了一籌。
這得其余文章,尤其是首篇制藝得水平超出別人好多,才有可能把這個差距抹平…
但這會兒說啥都沒用了,趙二爺能把六篇文章三千來字,一字不差的都謄完就燒高香了。
這時,考生們已經呼呼啦啦開始交卷了,趙二爺還在那里瞪大眼睛,一筆一劃的抄寫。
嗚嗚,卷面潦草涂改,也會被扣分的…
明遠樓下是受卷所。
監臨官高坐堂上,監督受卷官收卷。
受卷官核對考生身份無誤后,要對收到的試卷進行初檢。
如果發現污損試卷、添注涂改超過百字的,便將試卷截角,并寫明原因。
這些考生與謄錄所、對讀所挑出的違例者,用藍筆書寫,張榜公布于貢院門外,稱為‘登藍榜’。
登藍榜者,試卷到不了考官手中,便已經被取消了中式的資格…
檢查完后,發給考生關防照票,然后每五十份試卷封為一號,裝入箱中。
是以光收卷這一環,四位受卷官就得到從黃昏,一直忙到天黑透。
等到大部分考生都交了卷,還有像趙二爺一樣的苦吟派,在那里秉燭夜戰。
按照規矩,天黑后還沒答完的考生,可給三根蠟燭,但燃盡必須停筆。
趙二爺緊趕慢趕,在第三根還剩一半的時候,將六篇文章謄完。
然后又借著最后的燭光,快速檢查了一遍,這才趕緊捧著試卷跑向受卷所。
這時候,受卷所里的考生,已經只剩小貓三兩只了。
趙二爺頂著受卷官怪異的目光,雙手奉上試卷。
這才虛脫的長舒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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