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的后院此時早已經亂成了一團,上官成義急匆匆趕到卓氏院子里的時候,就聽到里面傳來上官老夫人的怒罵聲,和幾個女眷七嘴八舌的勸說聲。
上官家如今雖然是平京城里舉足輕重的家族,但是底蘊卻并不深厚,家中人口自然也算不上多。上官成義出身清貧,是真正的貧寒士子,上官家的門第連書香門第都算不上。上官成義的父親早逝,家中只剩下孤兒寡母。上官老夫人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兒子的身上。上官成義也不負所望,年紀輕輕便考中了進士。但是上官老夫人本身就是大字不識一個的鄉野婦人,早年為了養育兒子更是養成了一副潑辣刻薄的性子。
上官成義也知道母親這個性子容易惹禍,早年很少讓母親出門應酬。還年輕一些的時候,上官老夫人也還聽得進去勸,又是一心為了兒子,倒是沒出什么事。等到上官成義逐漸高升,深感母親為了自己付出的辛勞,對上官老夫人更是言聽計從。漸漸地,上官老夫人年紀越大,性格卻是越發的執拗刻薄起來。
特別是對于高門出身的兒媳婦,是百般看不上眼。誰勸也沒用,上官成義從小看著鄰家的婆婆為難兒媳婦,也并不覺得母親做的多過分,有時候遇到了便勸幾句,大多數時候卻是放任自流的。只是他不知道,每次他勸過了之后,上官老夫人回頭就會加倍的折騰兒媳婦。
平時倒是無所謂,但是現在卻有些麻煩。上官成義是一個很敏銳的人,否則他也不能從一屆貧寒書生做到如今的宰相之位。先前神佑公主擺明了要關照卓氏,若是卓氏在這個時候出了什么事,神佑公主只怕正好抓住他的把柄。上官成義不怕神佑公主,但是朝中暗流洶涌多的是人暗中盯著他。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后果不堪設想。
“母親。”上官成義踏入院中,才發現除了不在京中的長子,家中幾乎所有人都在。兩個兒媳婦正扶著母親細聲勸慰,次子也站在一邊低聲說這什么。幾個庶子庶女和侍妾圍在旁邊看熱鬧,眼底滿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幸災樂禍。
上官老夫人一看到兒子,立刻哭天抹淚地迎上來道:“義兒,你快看看,你娶的這個媳婦兒…這是要氣死我這個老太婆啊。”上官成義微微蹙眉,掃了一眼旁邊看熱鬧的幾個人,冷聲道:“都在這里作什么?退下!都給我在外面把嘴閉牢一些!”
幾個侍妾庶子女心有不甘,但是看上官成義臉色難看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得默默退下了。上官成義這才看向次子問道:“出了什么事?”
上官允儒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不遠處緊逼的房門。
上官成義怒道:“讓你說!”
上官老夫人雖然厭惡兒媳婦,對孫兒卻是疼愛的。見兒子斥責孫兒,立刻上前攔住怒道:“好端端的,你罵我孫兒做什么!”上官成義無奈地道:“母親,我…只是想問問出了什么事。”
上官老夫人輕哼一聲道:“還不是你那金貴的兒媳婦,我這老太婆不過是想吃一碗她做的豆花羹,她就敢把蒸碗羹湯都倒在我的身上!如此不孝的惡婦人,讓她跪一會兒祠堂委屈她了么?竟然還敢裝暈,這是要誣陷我這個當婆母的不慈?!”
“不是的!”一個帶著哭腔卻有些凄厲的聲音響起,一個人影從關閉著的房門里撲了出來。上官成義定睛一看,卻是上官夫人身邊貼身侍女,似乎是叫蜜兒還是什么的。
那丫頭滿臉淚痕,撲倒在上官成義跟前的地上哭泣道:“老爺,不是這樣的,這真的不怪夫人。夫人她沒有、她沒有裝暈!她是真的…”
“住口!”上官老夫人厲聲道:“哪里來的賤蹄子,也敢在老爺面前胡說八道!來人,給我把她拉下去!”
立刻有兩個身形健壯的婆子上前來,一左一右拉起那小丫頭就要往外走。那丫頭掙扎著不肯,“老爺,求你相信我,夫人真的沒有…公子、二公子!”
上官允儒猶豫地看了看上官老夫人,終究只是沉默地站在上官老夫人身邊并沒有開口。
“住手!”上官夫人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從里面沖了出來,沒有去看上官成義和站在旁邊的兒子,直奔那丫頭而去了。
“放開她!放開蜜兒!”上官夫人厲聲道,或許是她的聲音太過冷厲,抓著那丫頭的兩個婆子竟然不由得放了手。上官夫人跌坐在那丫頭身邊,抱著她連聲叫道:“蜜兒…蜜兒,你怎么樣?”
那叫蜜兒的丫頭也被嚇得不輕,她是上官家的老人了,自然知道被老夫人身邊的人拖出去的后果絕不僅僅只是拖出去而已。此時看到一身狼狽的夫人,也忍不住抱著上官夫人放聲大哭起來。
這悲慘的一幕,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有些沉默了,但這其中并不包括上官老夫人。上官老夫人只覺得卓氏矯揉造作,一大把年紀了還故作可憐兮兮的姿態想要迷惑自己的兒子,離間自己與親孫子的關系。她當初為了養大義兒吃了多少苦,什么時候像卓氏這般柔弱過了?
“怎么?這是在向老爺告狀,說我這老太婆虐待你了?”上官老夫人尖聲道。卓氏忍不住顫了顫,抬頭看向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讓她失望的是,上官成義只是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而她的兒子則是微微側首有些心虛的避開了她的目光。卓氏心中頓時感到一片蒼涼。
“老爺。”卓氏在蜜兒的扶持下站了起來,目光定定地望著上官成義道:“老爺相信我么?”上官成義皺眉道:“夫人,母親年事已高,你何必與她計較?”卓氏只覺得可笑,母親年事已高?可是她呢?她的婆婆剛開始折騰她的時候還沒到她現在的歲數吧?她已經是有孫兒的人了,但是她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不知是不是方才兩個男人的表現太過讓卓氏心寒,也讓她受到了刺激,卓氏并沒有如往常一般的息事寧人,咬牙道:“我沒有故意燙母親,也沒有故意假裝暈倒!母親要吃豆花羹,要我親自做,這也罷了。但是她還要我親自磨豆子做豆花,半點不能假手他人。我從三更便起身,一直忙碌到中午做好。母親嫌我做的太慢了,伸手便推我。那碗豆花羹是倒在了我的身上,母親的身上只是濺濕了一點衣服而已。為了這個,我從中午一直跪倒現在…”
蜜兒也忍不住哭道:“老爺,求你救救夫人吧。夫人昨兒受了涼一直沒有怎么用膳。今天忙碌了一整天,到現在還滴米未進…”
卓氏忍不住將蜜兒摟在懷中,她陪嫁的奶娘早幾年就過世了,原本的丫頭下人在這些年也應為各種原因離開的離開,過世的過世。這偌大的丞相府中,說起來她是丞相夫人,但是真正能真心對她好的人,竟然只有一個貼身的小丫頭。她這一生…實在是太失敗,太悲哀了。
上官成義皺了下眉,道:“好了,儒兒,跟你媳婦兒扶你娘回去休息,讓大夫給你娘看看。”
“是,父親。”上官允儒和二少夫人倆忙上前先要扶著卓氏回房,卓氏目不轉睛地望著兒子。上官允儒和母親對視了片刻,就微微側開了臉。卓氏有些失望,這種感覺每一次發生類似的事情她都會有,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卻讓她覺得格外的疲憊和冰冷。
“老爺…”
“好了。”上官成義有些不耐煩地道:“夫人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以后小心一點。”
卓氏愣住,一瞬間仿佛有一股什么東西從腦海里直沖而出。
一股被壓抑了許久的悲憤終于從胸中噴涌而出。她一把推開了扶著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不顧他們驚愕的眼神有些蹣跚地走到了上官成義跟前。定定地望著上官成義道:“老爺的意思是…這是又是我的錯?”
上官成義一愣,回過神來才皺眉道:“你又想如何?”
卓氏道:“我也想知道,老爺想要如何?”
夫妻幾十年,卓氏一直都是溫柔賢淑的,上官成義也從未被她如此質問過,一時間倒是有些回不過神來。上官成義還沒說什么,上官老夫人卻忍不住了。她看重自己的兒子勝過一切,哪里能容忍兒媳婦這樣無禮的質問。上前一步,抬手一個耳光就朝著卓氏甩了過去,“卓氏,你放肆!”
卓氏防備不急,又身體虛弱,直接被一個耳光打得栽倒在了地上。
“夫人?!”蜜兒驚呼一聲,連忙撲了過去想要扶起卓氏。卓氏扶著蜜兒的胳膊站起身來,抬手摸了一下唇角的血跡,看看旁邊置若罔聞地丈夫和兒子,不由地苦笑了一聲,喃喃道:“我受夠了…蜜兒,咱們走吧。”既然她這個妻子母親做得這么失敗,那就…罷了吧。
蜜兒連連點頭,扶著卓氏就往外走去。
兩人才走出了幾步,深厚就傳來上官成義惱怒地聲音,“你去哪兒了?”
卓氏回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去廬宇觀,以后都會留在那里,不會再來礙老夫人的眼了。”這話的意思,竟然是要束冠出家了。
“站住!”上官成義厲聲道,“來人,請夫人回房!”
“公主!”聽到卓氏消息的時候,楚凌正帶著肖嫣兒在平京城里逛街,雪鳶急匆匆而來,額邊還有不少汗珠,顯然是找了她們不少時間。肖嫣兒笑道:“雪鳶,出什么事啦讓你這么著急?”
雪鳶抬手抹了額邊的汗珠,嘆了口氣道:“確實是出大事了,公主,上官夫人出事了。”
聞言,楚凌神色微變,微微蹙眉道:“我以為上官成義是個聰明人。”她既然表示出了對上官夫人的興趣以及對上官成義的不滿,至少在短時間內上官成義應該是不會讓上官夫人出什么事的才對。沒想到才剛過了沒幾天,竟然就出事了?
“怎么回事?”
雪鳶低聲道:“上官夫人被關起來了。”湊到楚凌跟前,飛快地將事情說了一遍。楚凌還好,肖嫣兒卻已經氣得火冒三丈了,“阿凌姐姐,你看我就說那老家伙不是好東西!”
楚凌無奈地看著她,“嫣兒,稍安勿躁。”
肖嫣兒郁悶,“都這樣了,怎么還能勿躁?我都快要燃起來了!”楚凌道:“不然怎么辦?我帶著你去強闖丞相府,把卓夫人搶出來?”肖嫣兒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顯然這個提議很讓她心動。
楚凌無奈地抽了抽嘴角,嘆了口氣道:“別鬧,這事兒我會處理的。”肖嫣兒有些憂愁,“阿凌姐姐,你可快點。萬一卓夫人被他們給折磨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楚凌看看肖嫣兒擔憂的模樣,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輕笑道:“嫣兒真是個好姑娘。”肖嫣兒鼓著腮幫子瞪著她,楚凌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嚇得肖嫣兒連忙捂著自己的臉頰跳開了。
逗了肖嫣兒幾句,楚凌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了下去。看向雪鳶道:“消息是誰傳出來的?”她并沒有讓人特意關注卓夫人的事情,卓夫人剛被關起來,公主府就收到消息了,未免也太虧了一些。
雪鳶低聲道:“是襄國公夫人派人送來的消息,她還送來了一個叫蜜兒的丫頭,說是卓夫人的貼身侍女。”
楚凌有些意外,“舅母?”楚凌一直覺得襄國公夫人不愛管事性子平和,現在看來倒是也有些意思。
雪鳶點了點頭,楚凌點頭道:“我知道了,咱們回去吧。”
一行人回到公主府中,蜜兒果然已經在大廳里等著她們了。一見到楚凌進來,蜜兒就撲到了她的腳邊哭泣著道:“奴婢求公主救救我們夫人!”
楚凌俯身將她拉起來,輕聲道:“別急,卓夫人現在怎么樣了?”
蜜兒一雙眼睛早就哭得又紅又腫,小臉上也滿是狼藉的淚痕。聽了楚凌的話,她抽噎著道:“老爺…老爺把夫人關起來了。夫人還病著,已經一天多沒有吃東西了。老夫人…老夫人恨夫人頂撞老爺,不讓奴婢給夫人熬藥。嗚嗚…”
楚凌皺眉道:“頂撞?”卓夫人忍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頂撞起上官成義了?
蜜兒抽噎著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老爺雖然讓大夫給夫人看過了,但是老夫人不讓照顧夫人,也不許奴婢去煎藥。夫人就餓著肚子在床上熬著。奴婢看夫人已經燒的有些迷迷糊糊了,這才冒死偷跑了出來,去求見了襄國公夫人。夫人說過,公主…公主是個好人。”
楚凌有些驚訝,這丫頭看著年紀不大倒是挺聰明的。公主府不好進,但是卓夫人跟襄國公夫人肯定是打過交道的。她身邊的人若是以卓夫人的名義求見襄國公夫人,也要容易一些。
“我記得,上官二公子是在家中的?”楚凌道。
蜜兒苦笑道:“二公子…二公子…”似乎也不知道能說什么,但是很顯然,上官家的二公子并不能幫到母親什么地方。
“公主,奴婢求求你救救夫人。奴婢雖然沒什么用,但是拼死也愿意報答公主的大恩大德。”蜜兒說著又跪了下來,對著楚凌使勁兒的磕頭。旁邊的白鷺雪鳶立刻上前拉住了她,“你別怕,公主既然回來了,就不會見死不救的。”
楚凌點點頭道:“也罷,我先去上官家見一見卓夫人,再做決定。”
“多謝…多謝公主。”
自從昨天將卓氏關了起來,上官成義心中就很是不安。一大早下了朝便在書房里來回走動著,想起昨天的事情上官成義又忍不住嘆了口氣。母親的性子他知道,有時候確實是有些過分。但是卓氏因為這點事情就要跑去出家,這也太過分了一些。當家夫人束發出家,讓這平京的百姓怎么看上官家?
上官成義皺著眉思索著,回頭還是要勸一勸母親。還有夫人那里,等她氣消了一些,再讓儒兒去勸勸他吧。
“老爺。”管家匆匆進來,臉色有些古怪地稟告道:“老爺,公主來了。”
上官成義一愣,“公主?哪個公主?”
管事無言,“神佑公主啊。”這朝中如今不是就只有這一個公主了么?老爺這是怎么了?
上官成義皺眉道:“神佑公主?她來干什么?”上官成義直覺就感到這神佑公主只怕是來者不善,并不想見她,“就說我不在。”管家苦著臉道:“公主說,她跟夫人約好了來找她請教問題的。”
“什么?!”上官成義心中一沉,果然是怕什么來什么啊。管家望著上官成義道:“老爺,公主那里…老奴去回了,就說夫人身體不好?”
上官成義一擺手道:“我去見公主!”若只是管家去說夫人身體不好,只怕公主立刻就要說正好給夫人探病。上官成義實在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這神佑公主為什么就對自家毫無特別之處的夫人另眼相看。還是說,她真的是想要利用這點來抓住自己的把柄?若是如此,他上官成義也不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