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邵青的笑容唰的僵在了臉上。
那是女兒給他做的鞋,怎么跑到了這家伙的腳上俞邵青第一反應是,女兒的鞋讓這家伙偷了,可第二反應卻是,哪個小賊偷了東西還明目張膽地把贓物帶上門的俞邵青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燕九朝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殺氣撲面而來,他抬起頭,朝殺氣的始作俑者俞邵青望了過去,俞邵青拳頭緊握、面色鐵青,一雙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燕少主納悶,自己夜半“私會”他閨女的事兒,他不是已經出過氣了嗎怎的過了這么久,還這么氣勢洶洶為表達自己對他女兒的重視,他把他女兒親手做的鞋都穿來了,他這是什么態度呀 燕少主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俞婉洗完家人的衣裳過來了,她倒是沒在意馬車的動靜,她是想看看三個孩子的奶喝完了沒,隨后她就看見了自己爹爹偉岸而兇悍的背影,以及燕九朝一臉懵逼的表情。
三個小奶包坐在二人中間的門檻上,一邊喝著奶,一邊瞅瞅兩個大人,表情無辜極了。
俞婉心道又壞事了,他上回嚷著要看她身子,結果讓她阿爹抓了個正著,她阿爹心里火氣還沒消,又得知他便是三年前奪走了她清白的男人,不知多想宰了他呢,他竟還敢自己送上門來戰火狂燒,戰事一觸即發 俞婉定了定神,走過去,輕聲喚道:“阿爹。”
“阿婉你來得正好”俞邵青氣鼓鼓地說道,“你給我的生辰禮,怎么跑到他腳上了”
俞婉就是一愣:“阿爹你的生辰快到了嗎”
俞邵青:“”
俞邵青的內心受到一萬點暴擊 要說燕九朝也是頂了極大的壓力才登門拜訪的,他備了這么多禮,尋思著自己都這般上心了,俞邵青鐵石心腸也該軟化了,誰料,俞邵青不僅沒心軟,而且沒手軟。
威風凜凜的燕少主讓俞邵青掄著掃帚追了大半個村子,修理得無比凄慘。
“你看你,誰讓你過來了”隔壁的主屋中,俞婉拿了自己做的棉球,蘸了消毒的草藥汁,為燕九朝擦拭受傷的額頭,“好好的一張臉,看給花的。”
這倒不是俞邵青揍的,打人不打臉,這道理俞邵青還是懂的,事實上,俞邵青已經知道了燕九朝的真實身份,按理說他不該以下犯上,可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寶貝疙瘩一般的閨女,自個兒都沒疼夠,就讓個臭男人給欺負了,還把娃娃都生了,還把他的生辰禮給搶了 俞邵青也是急了,慌不擇路,一腳踩進泥坑,眼看著就要摔個狗吃屎,燕九朝拽了他一把,結果自個兒磕在石頭上了,萬幸只蹭破了點兒表皮,擦點藥,養幾日不感染就能痊愈了。
燕九朝冷冷地看著她,俞婉認真地擦著藥,沒注意燕九朝的眼神已經快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不是你讓本少主過來的”燕九朝冷聲說。
俞婉錯愕地看向他:“我幾時讓你過來了”
燕九朝冷冰冰地道:“趕在你父親生辰前一日給本少主來信,不是想讓本少主前來給你父親賀壽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阿爹的生辰啊還有,她洋洋灑灑地寫了一滿紙許邵的罪狀,難道都白寫了嗎這家伙是怎么能夠找出這么奇怪的關注點的似乎能明白她阿爹為何總想揍他了 俞婉深吸一口氣,不欲在這個問題上與他較真兒,望了望擱在門外的箱子,岔開話題道:“那些是什么”
“本少主總不能空手上門,給你爹備的幾樣薄禮。”
“薄薄禮”俞婉看著用紅綢扎著的十幾擔箱子,以及桌上那對精神抖擻的大雁,嘴角一抽,這禮可真真薄啊 全村都知道萬公子回來了,還抬著十幾擔彩禮與一對大雁,在大周朝,大雁是只有求親時才會用到的吉禮,尋常人家尋不到,富貴人家能尋一只已是不易,這萬公子卻不知打哪兒弄來了好大一對,直把村子里的人稀奇壞了。
俞婉不懂這個,還當大雁是燕九朝送來的野味,可以燉了吃的,回屋的路上,她尋思了十幾種烹飪大雁的辦法,口水都流出來了。
大伯母讓俞峰兩兄弟把孩子們帶出去耍了,只她與大伯、俞邵青、姜氏坐在屋里,談論著燕九朝上門的事。
他們已經知道燕九朝就是萬公子的事了,當初只覺著萬公子是為了潛心苦讀才尋了個清凈的村落,而今一回想,根本就是沖著他們家阿婉來的嘛 “我說地動時,他咋命都不要也得護著阿婉呢。”大伯母恍然大悟。
“阿婉摔下懸崖,也是他找到阿婉的。”大伯茅塞頓開。
還有俞邵青入獄后被燕九朝關照的事,曾經只認為是燕九朝在報俞婉的救子之恩,可現在,大家全都不這么想了,他根本是在關照未來岳丈嘛,與救子之恩一文錢關系呀 可話說回來,他與阿婉的緣分還真是不淺吶,阿婉隨手救下的三個孩子,竟然就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燕九朝看上的女人,是他孩子的生身母親。
大伯母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
“三年前的事怪不得他。”大伯母對“萬公子”的印象極好,哪怕得知真相了也并不怪罪燕九朝,這其中,固然有岳母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的緣故,但也不乏大伯母骨子里男尊女卑的思想,女人出了這等事,總是吃虧的一方,男人還愿意真心待她,是不可多得的運氣了。
大伯保持中立。
他疼阿婉,可他也疼三弟,三弟的罪名還沒洗清,這時候把那位少主得罪慘了,對三弟是不是不大好啊 “我不同意”俞邵青拍著桌子說,“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三年前欺負阿婉,欺負完就走了害我阿婉吃了那么多苦頭而今一回來,想把阿婉搶走,做夢呢我同意把女兒給他了嗎他就這么堂而皇之地上門誰給他膽子了”
病歪歪的姜氏,心虛地低下頭。
“可阿婉總是要嫁人的啊。”大伯母語重心長地說。
俞邵青氣呼呼地道:“那也不一定要嫁給他我阿婉行情很差嗎沒人要嗎那什么二牛、栓子他哥還有那誰每次看到阿婉,眼睛都不眨一下,當我瞎呢”
那是他們不知道阿婉有孩子了哇大伯母暗嘆一口氣,心道老三這是咋了,像吃了火石似的,平時也沒覺著他看萬公子那么不順眼吶萬公子是干什么惹老三不快的事了 燕九朝抬來的十幾擔賀禮,原封不動地讓俞邵青還回了隔壁,俞邵青關上門,一個人坐在屋里生悶氣。
“阿爹。”俞婉推了門進來。
入夜了,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爹竟連盞油燈也沒點。
“咱家不缺油燈錢了。”俞婉說。
俞邵青沒理她,高大的身軀籠在暗影下,雖正值盛年,可常年征戰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疤,俞婉從前沒打這個角度看過,今日走得近了,才發現他右耳后,有一條繞了脖子一圈的舊疤。
有人曾拿刀,試圖把她阿爹的腦袋割下來。
當初一定傷得不輕,才會留下這么大一塊肉芽。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定還有更多、更嚴重的傷疤,他們覺得她苦,可誰有她阿爹苦 她她很小便失去雙親了,她被大姨養大,大姨并不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女人,她們家沒人過生日,也沒人會給晚歸的人留飯,很多時候,她不知道怎樣去照顧家人的情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無意中傷害到對方的感情。
“阿爹。”俞婉來到俞邵青身后,輕輕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
俞邵青心里很難過。
俞婉把一個包袱遞到他面前:“你回來的第三天就做好了。”
一直不大好意思給你。
有些人在面對戀人時無所顧忌,在面對爹娘時卻總是十分難為情。
俞邵青顫抖著手接過包袱,緩緩打開,是兩雙嶄新的黑布鞋。
一看那風格獨特的針法與鞋底,就知道是出自女兒的手。
女兒沒騙他,她真的給他做鞋了,雖不是他曾經看見的那雙,卻比那雙更早,而且足足有兩雙 俞邵青的心口一下子化開了,眼眶微微發熱,像是有什么滾燙的液體要沖出來。
他仰頭,不讓自己在女兒面前落淚。
他拿出一雙布鞋,迫不及待地換上,隨后他站起身,得意地走了一大步。
“啊”
俞邵青慘叫。
“怎么了阿爹”俞婉扶住他。
俞邵青憋了半晌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了:“你是不是忘記把針拔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