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閣的時候,他始終沒有說話。
他安靜地看著,看著她憑一己之力斡旋在那些人當中,看著她被寒門子弟痛恨記恨,看著她被周家大郎割席斷交時,明明情緒快要崩潰,卻仍舊保持云淡風輕的笑容…
他有多想把她擁入懷中!
南寶衣倒豆子似的,從寒門勢力講到如何拉攏大魏。
講完了,卻看見蕭弈仿佛神游天外。
她有點生氣,跺了跺鳳頭履:“二哥哥,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的計劃如此宏大——”
蕭弈豎起食指,抵在她的唇前。
安靜片刻,他慢慢握起南寶衣的小手。
他垂下眼睫,語速很慢也很認真:“二十年如履薄冰,我每走一步都仔細算計,唯恐出錯。可是南嬌嬌,盡管如此小心翼翼,我還是錯了。我不該答應青陽,不該把你推到臺前…讓你扛上所有的罪名,我后悔了。”
南寶衣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仰頭凝視男人。
他的下頜線條繃得很緊,漆黑的瞳孔四周泛出紅暈,像是兩輪血月。
可是這個時候,怎么能反悔呢?
她正要開口,蕭弈突然拽著她離開抱廈。
他步履如風地穿過游廊:“我送你回錦官城。”
南寶衣被迫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寬袖裙帶在風中翻飛,她幾乎要跟不上蕭弈的速度,連鳳頭履都跑掉了一只!
她踉踉蹌蹌,著急地去推蕭弈的手:“你瘋了是不是?都走到了這一步,你說你后悔了?!青陽帝姬是怎么死的,蕭子重是怎么死的,鎮國公夫婦是怎么死的,你太子皇兄是怎么死的,你都忘了是不是?!這個時候放棄——”
蕭弈駐足。
南寶衣沒急剎住,一腦袋撞到了他胸膛上!
蕭弈扶起她的臉,面色陰冷:“論用兵如神,我不輸長安任何將領。論兵馬精悍,我麾下四十萬大軍皆可以一敵二。我是沒有本事嗎?竟庸碌無能到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委屈!”
南寶衣揉了揉額頭。
雖然生氣,可是聽見“心愛的女人”這種話,她還是挺甜蜜的。
她脆聲:“我不在意是否委屈,我只——”
蕭弈捂住她的嘴。
因為情緒激動,他聲音嘶啞:“當年在錦官城時也是如此!你執意飛蛾撲火,你在岷江時傷了膝蓋,你在劍門關時染上了魚瘡疫。好幾次膽大妄為危在旦夕,你是覺得拿命來為我拼前程,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對不對?!
“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擔心,完全不在乎我快要為你的安危瘋掉,你只想著前程,你只在乎我的名聲!可是南寶衣,比起你的性命,我的前程和名聲,又算什么東西?!”
他從沒有說過這么長的話。
南寶衣怔怔的。
四目相對,她看見蕭弈的瞳孔越發的猩紅。
他仍舊握著她的手。
明明拿刀時無比端穩的手,此刻卻顫抖得厲害。
南寶衣心頭俱顫。
她抿了抿小嘴,伸手撫了撫男人的手臂,安慰道:“不過是當一回奸臣而已,被別人罵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更不可能危及性命。二哥哥就會胡思亂想…”
見男人依舊面色鐵青,南寶衣歪頭嬌笑:“更何況,史書向來是勝利者書寫的。等二哥哥將來大權在握,再為我正名就是!”
蕭弈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時,他沉聲:“污名和臟水,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人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所謂的事后澄清,沒有幾個看客會在意。”52文學 南寶衣眨了眨眼。
這個她倒是深有體會。
每次她參加深閨茶話會的時候,許多婦人都喜歡談論別人家里的齷齪八卦,像是誰家公公扒灰啦,誰家新婦紅杏出墻啦,等等。
如果誰澄清那件事是假的,反而會叫其他人不高興,她們會變著法兒甚至添油加醋無中生有地證明,那件事就是真的。
南寶衣想了想,認真道:“只要值得,一時的罵名,我承受得起。”
她撒嬌般靠在蕭弈懷里:“更何況,我有二哥哥為我正名。二哥哥,我信你,也等得起!因為知道你會保護我,所以我才敢挺身而出,去做別人都不敢做的事…二哥哥,我所有的膽大妄為,都是因為你給了足夠的底氣…”
所有的膽大妄為,都是他給的底氣…
一句話,幾乎化解了蕭弈所有的戾氣。
瞳中的猩紅漸漸消失不見,只余下不見底的漆黑。
他攬住小姑娘,低頭吻向她的額頭,道不清心中滋味兒。
究竟…
要不要容許她繼續做下去呢?
要親到南寶衣嘴角時,南寶衣有點為難地抬手擋住他。
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腳:“我的鞋都跑丟啦!”
潔白的羅襪,已然沾了一層灰。
蕭弈又心疼又好笑,讓她在美人靠上坐了,轉身去給她撿鞋。
他拍了拍鳳頭履上的灰塵,在她跟前單膝跪了,熟稔地握住她的左腳,輕輕套上鞋履。
南寶衣有點得意,晃了晃雙腳,問他:“二哥哥,你有沒有發現,我今天有什么地方不一樣?”
見蕭弈打量,她連忙支頤,學沈皇后擺了個霸道的姿勢。
蕭弈打量她兩個眼睛一個鼻子,認真回答:“沒有哪里不一樣。”
南寶衣有點氣。
她站起身,在他面前轉了一圈。
她嚷嚷:“我戴了女官特制的籠冠,我還穿了嶄新的朝服,你看看這朝服寬袖高腰的,多么端莊高貴呀!穿上之后,我覺得我就是權傾朝野的第一女相,氣場足足達到三丈開外的那種,瞪誰誰低頭,你竟然說沒有哪里不一樣!”
長風過境。
送來廊外木丹的甜香。
潔白的花瓣被吹拂到少女的裙裾上,她轉著圈,裙帶寬袖招搖而舞,像是敦煌壁畫上的龍女。
明明嬌弱得像是小芙蓉,卻偏要逞強。
蕭弈鳳眼中藏著一抹心疼,難得沒跟她斗嘴,低聲道:“很美。”
游廊拐角。
穿著細鎧的黑面將軍,安靜地站在陰影中。
他傾聽著廊中對話,神情不辨喜怒。
隨從小聲道:“沒想到,南司徒是雍王的心腹。主子,咱們可要向皇后娘娘告密?”
沈議絕抬起手,撫摸左眼下的刀疤。
他想著在洛陽城經歷的一切,想著這道刀疤的來歷,緩緩地搖了搖頭。
看見書評區有幾位小可愛問完結時間,算了算,大概還有兩百五十章左右完結正文,過年之前吧,但是算得不一定準 謝謝仙女們和小哥哥們,長久以來的支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