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和蕭弈抵達平等寺的時候,已經過了子夜。
寺廟寂靜,禪房里點著幾盞燈火。
穿青色羅裙的婦人提一盞燈,輕哼著蜀地的歌謠,平視前方虛空,像是游魂木偶般穿過寺中游廊。
南寶衣和蕭弈對視一眼,追了上去:“曉師姑!”
曉春深回過神,恭敬地福了一禮:“給雍王殿下請安。這么晚了,您怎么過來了?”
南寶衣簡明扼要,把事情說了一遍。
她語速很快:“曉師姑,現在寒老板被一個大壞蛋抓進了老君山,和殷太守在一起。我們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想請你進山幫忙。”
曉春深戴著人皮面具。
面具左右不對稱,在深夜的燈火下顯得格外詭譎丑陋。
她表情呆呆的,抬起手,輕輕抿了抿鬢角的一縷碎發。
她聲音晦澀而顫抖:“你是說,我當年愛慕的周郎,不是什么富家公子,而是洛陽城第一等士族,殷家的掌權人?”
南寶衣暗暗嫌棄。
都什么時候了,她不在乎親身女兒的安危,卻有心思在意殷斯年是什么出身!
沈議潮是渣男,殷斯年也是!
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她話中帶刺兒:“是啊,這些年你惦記的男人妻妾成群,過得不知道有多快活!若非寒老板突然出現,恐怕他早已記不得在遙遠的錦官城,他曾欠下過一大筆情債!”
“話不能這么說…”曉春深輕聲,“他是太守,他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我想去見他…”
南寶衣看著她發光的眼睛,恨不能一棒槌敲她腦門上。
渣男而已,玩弄感情拋妻棄子,有個鬼的苦衷!
然而曉春深卻開心得什么似的。
她提著燈,飛快轉身回了禪房,激動道:“我…我得梳妝,我不能就這樣去見他…你們等等我!”
南寶衣和蕭弈站在廊中。
透過花窗望去,女子在燈下洗去了那張丑陋的人皮面具,認真地對鏡描眉梳妝,烏黑的長發用玉簪挽起,甚至還換了一襲石榴紅的刺繡羅裙。
南寶衣氣鼓鼓的。
寒老板在山中被沈議潮折磨,這個女人身為她的娘親卻無動于衷,反而歡欣鼓舞地為渣男打扮自己…
蕭弈捏了下她鼓鼓的腮幫子,哂笑:“這樣的一張牌,真的稱得上王牌嗎?”
南寶衣撓撓額角,沒好意思接話。
半刻鐘后,曉春深從屏風后走出來。
她挽著寬大繁復的裙裾,款款踏出門檻,朝兩人福了一禮。
瀑布般微卷的長發垂落在腰間,女子紅妝粉面,微翹的杏子眼含情脈脈,一顰一笑嫵媚入骨,像是潛伏在寺廟里的妖女。
她柔聲:“殿下,我打扮好了,煩請您帶我去見他。”
南寶衣好心提醒:“曉師姑,咱們主要是為了去救寒老板,你這樣濃妝艷抹投懷送抱的,是不是,咳,不大合適?”
曉春深明媚的笑容,添了幾分茫然。
她抿了抿朱唇,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瘦弱倔強的小身影。
小小年紀就十分懂事,會在她睡覺時偷偷給她蓋被子,會聽她的話勤奮練習刀法,哪怕被她拿戒尺打手心,也會強忍著不掉眼淚。
得知她要遠赴洛陽尋找周郎,小女孩兒在半夜哭得一塌糊涂,悄悄跑到她的房間里,抱著她收拾好的包袱,求她不要走…女生小 那是她的女兒,曉曉。
曉春深興奮的心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
她沉默著,慢慢往寺廟外面走。
南寶衣跟在她身后好聲好氣:“殷太守意圖謀反,是朝廷欽犯。你要與那樣的男人在一起,隨你便。只是曉師姑,動物尚有舐犢之情,更何況人?你想辦法幫一幫寒老板,好不好?”
走出平等寺。
曉春深仰起頭,望向寺門外栽種的石榴樹。
初夏的時節,榴花已經落盡,枝椏上結滿了青澀的小石榴。
風一吹,幾顆小石榴掉下枝頭,可憐地滾進了泥土里。
她抓著裙裾的手緊了又緊。
過了很久,她道:“我會盡力而為。”
南寶衣松了口氣。
登上馬車的時候,她與曉春深對面而坐,注視著她美麗的面容,十分好奇:“曉師姑生得花容月貌,平時為何要用人皮面具遮住臉?”
曉春深捧著一盞熱茶,嘲諷地牽動唇角:“就因為這份美貌,我被青樓當做了搖錢樹,更被土匪幽禁多年。對我而言,被廢去了武功,又沒有人庇佑,美貌只是招惹禍患的負擔。”
南寶衣若有所思。
曉春深望向駕馭馬車的蕭弈。
杏子眼里流露出艷羨,她小聲:“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南姑娘這么幸運。他深愛著你,也保護著你,我看得出來。”
南寶衣臉頰微紅。
她不自然地他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蕭弈高大挺拔的背影上。
前世今生,二哥哥都在保護著她。
從今往后,她也會保護二哥哥…
黎明時分,馬車停在了老君山山腳下。
貴婦人們已經急不可耐地要上山見自家夫君,讓他們趕緊投降,好保住自家不被牽連。
南寶衣扮作侍女混在其中,要和曉春深一起上山。
只是這里軍帳簡陋,她想梳個雙丫髻,卻發現沒有發帶。
蕭弈撥弄著她蓬松烏黑的長發,解下腕間的發帶,仔細為她系上:“當真要上山?”
“嗯,曉師姑會掩護我的。”南寶衣抬頭看他,“我看過了地形圖,我會帶著寒老板從東邊小路下山,二哥哥記得接應我。”
蕭弈給她系了個蝴蝶結。
他眉目間藏著隱忍和擔憂,低聲道:“我與你一起去。”
南寶衣失笑:“哪怕扮成侍女,你的體型也依舊醒目,會連我一起暴露的,還是別了。”
任務艱險,她還有心思開玩笑。
蕭弈板著俊臉,摸了摸她的腦袋,給她下了軍令狀:“十二個時辰。如果十二個時辰之后,我看不到你回來,我會親自率軍攻山。”
南寶衣彎起眉眼,學著他部下的模樣,對他拱手行禮:“遵命!”
小姑娘頑皮得很,一點兒也不害怕前路的危險。
蕭弈想彈她一個腦崩兒,手伸出去,卻是下意識地把少女擁入懷中。
他深深嗅了一口小姑娘秀發的清香,又拉起她的小手,把一枚信號彈放進她的掌心:“一旦遇見危險,立刻給我發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