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默然。
大雍朝堂,母后專權擅斷任人唯親,惹得百姓怨聲載道。
皇兄屢次三番地進諫,又公然處置沈家官員,甚至帶領親信跪在宮門外,要求母后還政父皇。
母后怒極。
她開始擠兌太子黨派,謀害皇兄的親信,一步步將皇兄逼入絕境,暗地里,更是通過奸細,不斷給皇兄灌輸逼宮造反的念頭。
皇兄那時已是走投無路。
眼睜睜看著身邊的親信一個個被殺,他大約痛不欲生。
被逼入絕境的皇兄,選擇了背水一戰。
可惜,戰敗。
皇兄所有的舉動都暴露在那個女人的眼皮子底下,她以看笑話的姿態,看著他機關算盡,看著他在宮變中苦苦支撐…
為了讓皇兄活著逃出長安,效忠他的上萬名禁衛軍死在了深宮。
可是…
皇兄終究也沒能逃出生天。
更別提東山再起,卷土重來。
蕭弈在屏風前跪坐,丹鳳眼瀲滟著陰冷:“皇兄的骨肉,絕不會被千夫所指。他父親的仇,我為他報。他的皇位,我替他爭。皇嫂,好好養胎,若能生下小皇孫,我蕭弈指天為誓,必將大雍江山送到他的手上。”
雅座外。
榴花夫人靠在緊閉的槅扇上,替他們放風。
她豎著耳朵聽里面的動靜,在聽見蕭弈這番話時,不禁低笑。
前世,太子妃溫彤和她的骨肉一同墜河,落了個母子雙亡的下場。
這一世,卻被她在冥冥之中救起…
前世,本該兼并諸國坐擁江山的帝王,是蕭弈。
可是為了南寶衣的一線生機,他向天道賭上了他的帝位。
她占卜過,溫彤腹中的孩子,確實有紫薇坐命。
而蕭弈,從帝王變為權臣,只為了那個女孩兒能夠重來一世…
值得嗎?
屋里傳來喚聲。
榴花推門而進,認真鎖上槅扇:“殿下有什么吩咐?”
“皇嫂在此養胎,可方便?”
榴花翻了個白眼。
她柔弱無骨地倚靠在博古架上,嗤笑:“這里是風月場所,您覺得在這里養胎,方不方便?再說句難聽話,萬一皇后娘娘的金吾衛找過來,整座歌盡桃花都要為太子妃陪葬,我可賭不起。殿下,您行行好,不如把太子妃接去靖王府?再不濟,送去南家也成啊。”
蕭弈垂著眼睫。
送去南家,若是給金吾衛察覺到,整個南家都要陪葬。
還是送去靖王府靠譜。
只是如何接回去,又該以什么身份安頓,是個難題。
“我倒有個主意。”榴花夫人把玩著火蝶,“不如對外稱,太子妃是殿下在歌坊遇到的美人,與您春宵一度后,懷上了您的骨肉,因此帶回靖王府養著。如此一來,小皇孫生下來,便是殿下的長子,若是將來無法為皇太子翻案,憑長子身份,他也能順利繼位。”
“不可。”
屏風后傳出溫彤的聲音:“小郎明年就要娶親,我如果用這個身份待在靖王府,南小娘子臉面何在?我已嘗過與深愛之人離別的痛苦,我不希望小郎承受同樣的痛苦。”
榴花夫人不以為然。
指尖的火蝶撲扇著羽翼,她瞥向蕭弈,等待他的答案。
爐香清幽。
蕭弈叩擊著矮案。
狹長的丹鳳眼微闔,瞳孔里情緒晦暗。
南嬌嬌愛吃醋,如果他搞出這種事,估計她連殺他的心都有了。
雖然這些年,皇兄承擔了很多,但他這當弟弟的還沒大方到,讓自己女人受那般委屈。
不如先將皇嫂接回靖王府養胎,身份的事,今后再想辦法謀劃。
江山破碎,朝堂紛爭。
諸國烽火征伐,已迫在眉睫。
年少時鮮衣怒馬競風流,如今走出錦官城才意識到,一個男人,肩頭背負的不該只有風花雪月,還該有江山社稷,和天下蒼生。
蕭弈睜開眼,目光沉穩而堅定。
南家的馬車,停在歌盡桃花對面。
南寶衣挑開窗簾。
這座歌坊迎來送往熱鬧繁華,那些姑娘嬌滴滴招徠顧客的樣子,看著就不正經。
蕭弈竟好這一口…
她又狐疑又生氣。
楚懷南忽然提醒:“蕭弈出來了。”
南寶衣望去。
蕭弈正步下臺階,隔著一步遠,遙遙虛扶前面的女子。
那女子戴輕紗冪籬,扶著侍女的手,步態風流端莊,身姿纖弱如仙,寒風偶爾掀起她的冪籬垂紗,能看見精致白嫩的下頜,和淺淺淚漬。
蕭弈護著她,直到她登上靖王府的馬車。
南寶衣心跳極快。
合著不是蕭弈和歌坊美人勾搭成奸,而是他一廂情愿,逼著歌坊美人回靖王府伺候他?
瞧瞧,都把人家姑娘弄哭了!
南寶衣心中火燒火燎的悲憤,踏出馬車,隔著長街呼喊:“蕭弈!”
蕭弈:“…”
得,早知小姑娘要誤會,沒成想這么快就誤會上了。
他只能硬著頭皮:“嬌嬌怎么來了?”
南寶衣指著車廂:“她是誰?”
蕭弈耐心道:“情況復雜,我們回靖王府慢慢說,好不好?”
“不好!”南寶衣委屈得厲害,“靖王府是你的地盤,回去之后,你又要欺負我敷衍我!”
蕭弈無奈:“我幾時欺負過你?”
“如何沒欺負?我哪里對不住你,叫你在外面尋花問柳?我們還沒成親,你就背著我養女人。若是我將來年老色衰,你豈不是要養上滿滿一屋子的小妾?!”
蕭弈頭疼。
他不喜女子聒噪,養上滿滿一屋子的小妾,他還活不活了?
四周漸漸聚集了圍觀的百姓。
嘖,靖王世子逛歌樓拐帶美人,卻被未婚妻當場抓包,天底下再沒有比這種事兒更有趣的了。
酒樓歌坊里,那些前來尋歡作樂的權貴富商,也紛紛興致勃勃地從窗后圍觀。
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大,爭相議論道:
“多好的姑娘呀,生得這么俊這么乖,世子爺也舍得欺負!”
“老娘就說男人有權有勢不是好事,瞧瞧靖王世子的作風,呸!”
“老子單方面決定,以后賣給靖王府的菜漲價三成!”
四面八方都是鄙夷和唾棄。
蕭弈承受著謾罵。
皇嫂的身份擺在那里,他無法當眾解釋…
榴花倚靠在屋檐下,同樣看熱鬧不嫌事大,笑道:“豈止是養女人,連孩子都有了呢。只是世子爺覺得歌坊這地方三教九流的不干凈,不適宜養胎,因此決定將人帶回靖王府,錦衣玉食,好生照顧。”
不明不白的一番話。
沒有明說那孩子是蕭弈的,卻又像是印證了蕭弈的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