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帳幔掀開。”
秋風透窗而入。
蕭弈攬著南寶衣的小蠻腰,順著風掠過橫梁,悄然落在人群之外。
眼見著內侍即將挑開帳幔,他嗓音淡漠:“這是在鬧什么?”
眾人驚悚。
滿室賓客,下意識讓開一條路,紛紛好奇回眸。
視線盡頭,八幅紫檀湘繡屏風延展開,極盡風雅秀麗。
年紀輕輕的鎮西大都督,身姿高大,革帶軍靴,深紅色官袍將他襯托的金相玉質,有種異樣的近乎神祗的俊美。
他身側,金釵之年的少女團扇遮面,嬌小如嫩柳,內勾外翹的丹鳳眼透著亮晶晶的笑意,眼尾暈染開的緋紅猶如花瓣。
她溫聲:“二哥哥真笨,這般熱鬧,大家定是來捉奸的。”
蕭弈揚了揚薄唇:“諸位是來捉奸的?捉誰啊?”
眾人神情各異。
他們兩人,怎么會在這里?!
如果蕭弈和南寶衣未曾中計,那么帳幔里的人,是誰?
靖王妃滿臉一言難盡。
事到如今,證人也上了,兒子也認了,只能硬著頭皮把戲演下去。
她站起身,哽咽道:“我的兒!”
喊完,就往蕭弈身上撲。
蕭弈利落閃開。
他撣了撣衣襟,嗤笑:“靖王妃請自重。”
靖王妃撲倒在地,狼狽地爬起來。
她只得紅著眼睛,又當眾把編造的事情講了一遍。
“我是靖王世子?”
蕭弈挑眉。
“是啊弈兒,你就是我的孩子…”
靖王妃演技很好,捂著嘴痛哭流涕,神情悲喜交加,完美詮釋了一個母親失而復得的心態。
“大侄子,你這些年流落在外,很不容易啊。”
老皇帝抬起手帕,心酸地按了按眼角淚花。
蕭弈沉默了很久,忽然哂笑。
他撩袍落座,眉梢眼角充滿了冷漠:“我自幼在南府長大,不知靖王府是何物。你們突然自稱是我長輩,我一時無法接受。盡管你們求著我回盛京,求著我接受靖王世子的身份,我依舊是不愿意的。”
靖王妃:“…”
好像劇情不是這樣設計的?
弈兒應該跟她一樣悲喜交加,親熱地喚她娘親,然后與她當眾抱頭痛哭,深刻展現他們之間的母子情深才對啊!
老皇帝:“…”
淚花在眼眶打轉,久久未曾落下。
說起來,沒人求他回盛京城,也沒人求他接受靖王世子的身份啊!
不帶這樣給自己加戲的!
然而他惦記著蕭弈領兵作戰的本事,還是討好道:“大侄子倒是提醒朕了,既然你是靖王流落在外的血脈,盛京是一定要回的。靖王世子的身份,也定要繼承。朕這就下旨,冊封你為靖王世子!”
說著話,抬手叫內侍太監趕緊擬旨。
蕭弈輕輕嘆息。
他垂著丹鳳眼,側顏冷峻如山,聲音依舊涼薄:“要讓皇上失望了。對我而言,南府就是我的家,這里有我記掛的人,除了這里,我哪兒也不愿去。”
滿室寂靜。
老皇帝試探道:“大侄子…不愿意認祖歸宗?”
“不愿。”
“咳,朕可以為你賜婚。如果大侄子覬覦——哦不,記掛的人是寶儀郡主,朕可以為你們賜婚。如此,大侄子可愿認祖歸宗?”
南寶衣目瞪口呆。
她看看滿臉錯愕的靖王妃,看看笑容討好的老皇帝,又看看高深莫測的權臣大人。
原本以為賜婚得費一番周折,身世糾葛也得費一番功夫,可是怎么三言兩語就敲定了?!
權勢在手,美人在懷。
偏偏權臣大人還一副很不情愿、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我反對!”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南廣老臉蒼白地站出來,緊緊牽住南寶衣的手。
他雙眉緊鎖,“皇上,草民不愿意嬌嬌嫁給蕭弈!”
蕭弈啊,那可是他的二侄子蕭弈!
平日里兇悍得要命,動不動就對他似笑非笑,搞得他全身汗毛倒豎,就差給他跪下叫祖宗了!
多這么個女婿,這不是要他老命嗎?!
皇帝不高興了。
他也是個護短之人,沉聲道:“帽帽兄是看不上朕的大侄子?”
南廣為難。
他是真的看不上他大侄子!
他委婉地囁嚅道:“蕭弈比我家嬌嬌年長六歲,實屬老牛吃嫩草,如何使得?我家嬌嬌還小,還要在府里留個兩三年的…”
老牛吃嫩草。
蕭弈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盯著南廣,似笑非笑:“三叔,說起來,我院中有一把斧頭,血跡斑斑,看一眼,就叫人很是惶恐啊。”
斧頭…
南廣老臉青白交加。
蕭弈這是在拿他砍殺黃氏的事情,威脅他!
他雙股戰戰,剛剛燃起的氣焰悄然湮滅,含著兩眼老淚,可憐巴巴地摸了摸南寶衣的小腦袋,“嬌嬌,你要保重啊。”
說完,退到了旁邊。
南家老夫人雙眼泛紅,隱隱閃爍著淚花。
她上前,溫柔地牽住南寶衣的小手。
她道:“皇上,我們嬌嬌確實還小,雖然您親自賜婚是天大的福分,但民婦以為,不如再等兩年,等到嬌嬌及笄時賜婚也不遲…”
她知道,蕭弈才貌雙全,權勢滔天。
但是…
她的嬌嬌兒,還只是個金釵之年的小姑娘。
雖說目前心儀蕭弈,可是如果她將來長大以后,發現這所謂的心儀,只是年幼時不懂事的敬仰,她會后悔這門親事的。
她舍不得,叫她的小孫女兒后悔。
老皇帝捻著小胡須,遲疑地望向蕭弈。
蕭弈一字一頓:“祖母,如果她及笄時,對這門婚事感到后悔,那么我給她后悔的機會。十五歲及笄那日,只要她親口說出不想嫁給我,那么她就可以不嫁。這話是我說的,以我余生的榮耀起誓,我蕭弈絕不違背誓言。”
南家眾人再無話可說。
一個男人,大度到這個份上,他們還能說什么呢?
南胭暗暗咬牙。
籠在袖管里的雙手,悄然攥緊成拳。
都是南家的姑娘,憑什么她要伺候年紀能當她爹的老男人,南寶衣卻能嫁給年紀輕輕軍權在握的權臣?!
妒忌宛如野草般生長,幾乎將她徹底掩埋。
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溫聲道:“皇上,二哥和嬌嬌乃是兄妹,哪怕沒有血緣,但畢竟也叫了這么多年的哥哥,您貿然給他們賜婚,恐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