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縣暴發的鼠疫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幾天之后,劉備陸續接到了周圍村莊暴發鼠疫的消息,
他這才知道邊增原來不是第一個感染者,這樣規模龐大的瘟疫正在老鼠的推波助瀾下瘋狂吞噬著脆弱的生命。
在這個年代,瘟疫被好多人當成鬼神的詛咒,
人們雖然不知道傳染病的原理,但也下意識地開始逃離,顧不上糧食和財物,扶老攜幼,向還沒有暴發時疫的地方逃竄——
這也造成了疾病的傳染范圍在不斷的擴大。
當劉備看到許多衣衫襤褸的百姓扶老攜幼,行尸走肉般靠近時,他第一時間跳出來,高聲道:
“不能讓他們進來!”
劉公村是個大村,但承接了白魚村大多數的民眾之后,已經實在無力再承擔其他的百姓,
而且他們還是身患疾病的危險分子。
阻止一群人逃亡,在哪個年代都要痛下決心,
劉備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鼠患的可怕,也更為這些逃難者的悲慘命運擔憂,
可為了阻止時疫對劉公村造成毀天滅地的打擊,他仍然組織村中的青壯手持鋤頭棍棒站在村口,堅決阻止疫區的民眾進入村中。
“為何不讓我等進村?我等皆為良家子,有錢糧可投宿,只求一地歇腳,還請行個方便!”
見劉備率眾阻擋,逃難的人群中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排眾而出,焦急地道。
這大漢姿容不俗,威武中略帶幾分優雅,盡管心中焦急,卻也說話有條有理,既客氣又不卑不亢。
劉備緩緩拱手,道:“非是我等有意阻攔,實乃這次時疫非同尋常。”
他跟那大漢說了時疫傳染的方法,那大漢先是一陣錯愕,隨即果斷地道:
“既如此,某等就宿在村外,不便打擾——
但若是幾日之后,并無疾病如君所說一般傳播肆虐,還請劉公…”
劉備趕緊道:“自然接納。”
天當被子地當床,露宿郊外有多痛苦自然可想而知,
這炎炎夏日,白天熱的要命,晚上還要提防蚊蟲毒蛇,許多人逃離時并沒攜帶鍋碗,一群人雖有米糧,可無處下鍋,一時間哭聲震天,悲嘆不已。
那個大漢咬著牙,帶著一群青壯一起將粗布掛在樹上做篷,讓老弱婦孺進入這陰涼之中,又叫人把瓦罐集中起來,一起做飯,一起分糧,倒是安排的井井有條。
劉備見他布置的頗有章法,心中也很是佩服,他從村中借了些鍋碗,大膽走入這人群中,道:
“眾人一起飲食,之后當將這碗筷用熱水烹煮,方可殺滅疫病,入口無恙。”
那個大漢雖然對劉備找借口阻止民眾進村有點不滿,可將心比心,他覺得若是換做自己也會如此,于是接過鍋碗,長長行了一禮,道:
“多謝劉公指點,程普感激不盡。”
程普告訴劉備,自己原本是右北平的小吏,前些年鮮卑入侵,他本想拼死和鮮卑一戰,可當地的官吏都畏懼鮮卑的兇暴,才打了幾仗便潰散,
程普稀里糊涂被卷在敗軍之中一路逃走,
當時漁陽、上谷、代郡都在遭受猛攻,他為了安頓老娘,先到了更后方的涿郡,可安頓好老娘之后,鮮卑已經撤退,他便沒了上陣殺敵的機會,
過了不久其母病逝,他萬念俱灰,索性在涿郡的治所涿縣當了個村中農夫。
一直跟在劉備身邊干點體力活的張飛聽得哈哈大笑,指著程普道:
“你便給自己貼金,說來說去,還不是怕了那鮮卑狗。”
他本以為程普會勃然大怒,跟自己打上一架,沒想到程普垂頭喪氣地道:
“說來也是,大丈夫不能陷陣殺敵而死,要死在疫病之中,還不是無用至極,說什么也沒用。”
劉備見程普沮喪的樣子,嘴角上揚,安慰道:
“雖然時疫橫行,但不是沒有克制之法,程兄莫要煩惱。”
程普點點頭,見劉備身后村中不少人探出好奇的目光,有點不安地道:
“劉公,公村中有多少人染了時疫?”
“當下只有三四人得了痢疾,并無大礙,若是程兄村中眾人四五天后并無大礙,便可進村中暫歇,備一定說服鄉里收容各位。”
再過幾天,若是沒有人犯病,想必縣令公孫瓚也會帶著人來查看,到時候劉備可以跟他再分享一下救災的心得,該隔離隔離,這種時候可萬萬心慈手軟不得。
程普瞪大眼睛,道:“此話當真?這可是奇了。”
隨著疾病地迅速暴發,周圍已經有不少村莊變成了死寂的無人之地,他村中也死的七七八八,為何劉公村安然無恙,還能及時救援附近的白魚村,真讓他大惑不解。
劉備正色道:“如我所說,此病乃鼠患所致,
我村中早早開始堤防鼠患,白魚村病發,我村中更開始洗手,集中便溺,并以開水煮那鍋碗,果然不久之后便能安然無事。”
程普之前從沒有聽說過如此手段,咂咂嘴,道:
“原來如此,真是僥幸至極…”
張飛在一旁聽了,不屑地道:
“何謂僥幸?
實話告訴你,我兄長有天人相助,數日之前便算到會有那時疫,特讓縣令招來群貓捕鼠,方免此危難。
若說僥幸,這天下哪有如此僥幸之事。”
我那弟啊,我還真是僥幸啊…
劉備滿頭黑線,很想表示自己確實是僥幸掐好了時機,可又不像破壞自己在張飛心中的光輝形象,只好淡然一笑,在張飛眼里更像個深不可測的世外高人。
果然,兄長就是天人派來拯救我等,他有天人相助,還是漢室宗親,說不好過幾年天子都是他做,我需得更加小心侍奉才是。
張飛對劉備的信仰又加深了幾分。
不只是張飛,這些難民的到來也讓村中許多人開始相信劉備真有天助,
在疫病的威脅面前,他們開始自覺遵守劉備的防疫之法,這些日子除了因為食物變質吃壞肚子,倒也真的沒幾個人得病。
程普雖然不全信,卻也對劉備的防疫之法有了幾分興趣。
他在自己村中的號召力不錯,也讓眾人打來水后先洗手,喝水也必須等水燒開后再喝,
至于便溺,更是必須遠遠離開人群和水源,一番忙碌,逃難的眾人才算勉強安頓了下來。
入夜,劉備為了安撫這些災民,索性帶著張飛和幾個青壯巡夜,倒用燈火嚇退了不少想趁夜來覓食的野狼。
“這時疫真真無可奈何,俺愿意跟一百個鮮卑狗大戰,也不愿見現在時疫彌漫。”
劉備嘆了口氣,卻沒有多說。
天人的那個年代,想必這鼠疫已經不是什么四方蔓延的重疾,不可能全村全縣被小小的老鼠嚇成這副模樣。
劉公村安然無恙,說明防疫之法是決然不錯的,只可惜自己現在人微言輕,一村之中都不能盡數服從自己的法度,何談將此法推廣至天下萬民。
權力啊…
劉備第一次感覺到權力的美好,
他走到河岸,隔著橋,看著對岸黑漆漆的白魚村,窮盡目力,想確定那個白玉般少女的生死,可終究沒能發現她的芳蹤。
他小心地呼吸著夜風,指甲卻慢慢刺進了手心里。
對了,天人所知道的歷史中,我把大漢帶進了深淵對吧?
那這一次,至少在我當上天子的那一刻,我要將這防疫之法推開,這樣,起碼算我跳出了天人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