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平靜下來。
李澄空看出周羽已經受傷。
他皺皺眉,隱隱覺得不妥。
這也太容易防住了,大云朝三山高手齊出,就如此容易擋住了?
那也太兒戲了吧?
換成自己是大云朝的策劃者,會用一波接一波的攻擊來麻痹霍天風的護衛們,然后致命一擊,前面這些都是障眼法。
不過這里是神京范圍內,神京難道不派出接應之人,任憑大云朝高手來去自如?
他剛出此念,恰在此時,一聲佛號緩緩響起。
“阿彌陀佛——!”悠悠佛號聲響徹四面八方。
李澄空哼一聲。
須彌靈山!
他隨即一挑眉頭。
這聲音聽著悲憫、壯烈,有一股不祥的意味,看來須彌靈山的和尚要用壓箱底的絕招了。
“哞——!”
如一頭巨牛仰天怒吼。
大地輕輕晃動,空氣仿佛湖水一般泛起漣漪。
一團柔和光芒從遠方升起,擴散開,變耀眼,仿佛一輪太陽從東方躍出,光芒萬丈,令天地萬物失色。
他皺了皺眉頭。
這是什么秘術?
“是大月須彌靈山的高僧。”一個灰袍老者沉聲道:“身化無量光,圓寂了!”
“阿彌陀佛!”霍天風合什,朝光芒慢慢散去的方向遙遙一禮。
不管怎么說,也是守護自己而亡,理當受自己一禮。
“殿下,還是先走吧。”
“他們就是要逼孤走。”
“這一次大云朝是真拼命了,三山同出,避其鋒芒才是。”
“宋老,我們有大月的相助,我不信兩朝聯合還擋不住大云朝三山!”
“…是!”灰袍老者緩緩點頭。
外圍有大月高手抵擋,中間有宗師級控弦士,再加上自己五人的護衛,如果還擋不住,那自己這些大永皇室供奉真的沒臉見人了。
“砰砰砰…”遠處傳來悶雷響,是宗師級高手在激烈廝殺。
“當當當當當當…”雨打芭蕉般急驟金鐵交鳴聲又響起,顯然又闖進了一個劍客。
李澄空閃出帳篷外,在百米高空懸浮,俯瞰周圍。
所有火把全部熄滅,大帳營地及周圍皆被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色籠罩。
他如今的修為,黑夜與白晝無異。
十里方圓,盡收眼底。
他眼中所見,最外圍有二十六個宗師高手在廝殺。
八個和尚,九個青蓮圣教高手,他們面對的是九個身穿粗布葛衣的男子。
這些葛衣男子好像種地的農民,樸實無華,身法也不快,掌法也不快,看起來平平無奇。
偏偏須彌靈山的和尚與青蓮圣教的高手都縮手縮腳,似乎不敢與他們硬碰硬,對他們的手掌如避蛇蝎。
這九個葛衣男子的手掌顯然是有古怪的。
李澄空感覺得出他們無比憋屈,郁氣怒氣在不停積累,快要爆炸了。
忽然一個青蓮圣教高手動作一滯。
這一滯導致挨了兩掌,身體定住不能動。
然后又挨了六掌,頭發豎起,雙眼翻白,身體輕輕抽動好像犯癲癇。
“砰!”他直挺挺后仰,結結實實摔倒。
李澄空頓時推論得出,這九個葛衣男子手掌帶雷電。
所以靈山和尚與青蓮圣教高手如此忌憚。
他收回目光,看向持青銅破罡弩的控弦士們。
二十個控弦士后背相抵形成一個圓,以防御之勢面對兩個青衫劍客。
這兩個中年劍客身形修長,容貌俊逸,青衫磊落,飄飄有出塵之姿,劍法飄逸瀟灑。
二十個控弦士卻沒欣賞的心思,個個臉色沉重,渾身緊繃,隱隱有絕望之色。
他們從沒碰到過如此奇絕的劍法、如此高明的劍客。
二十個控弦士中有四個宗師,各鎮一個方向,指揮著塞住耳朵的眾控弦士們射擊。
若非有他們四個撐著,剩下的控弦士已經被這兩個劍客殺光。
李澄空皺眉盯著這兩個青衫劍客,盯著他們的一招一式,分析其破解之法。
他輕輕搖頭。
單純從劍法上,沒辦法破解。
綿綿密密、行云流水,劍勢看似不快,劍光卻宛如實質,好像一個水晶琉璃碗把自己扣在里面。
這薄如蟬翼的劍光看似脆弱,一捅即碎,卻能擋得住破罡弩。
想要破解他們劍法,只能從別的辦法入手,他想到的只有大威德金剛法。
清亮劍光能防得住物理進攻,難道還能防得住精神攻擊?
他沒用大威德金剛法,任由控弦士們自己應對,他則凝神感應著周圍。
大云朝三山,眼前只見了兩山的高手,未見那施展影殺之術的神臨峰高手。
他或者他們應該就在附近,正施展精神秘術,距離越遠,耗費越大。
可偏偏感應不到。
他一直自負精神力量強大,幾乎冠絕天下,精神強則感應自然敏銳,故在先前能最先感應到影殺之術。
現在卻感應不到神臨峰高手。
這讓他心情凝重。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防不勝防!
他皺著眉頭飄回帳篷內。
漆黑臉龐老者正守在霍天風身邊,四個灰袍老者在黑火焰中生死未卜。
霍天風正慢條斯理吃菜。
他好像一個看客,好像外面的紛紛擾擾與自己無關,刺殺的不是他。
李澄空飄落到霍天風的另一側,現在只有自己與黑臉老者最后一道防線。
看霍天風如此從容,他暗自感慨。
就怕貨比貨,真假霍天風在危險面前反應天差地別,骨子里的稟性不是能精心培養成的。
不過他心里也暗自搖頭。
如此從容,顯然是不把眾人的生死放眼里,心性薄涼,還是離遠點為妙的。
霍天風放下筷子喝一口酒:“李大人,外面如何了?”
李澄空道:“不太妙。”
他一直在不停觀察,不停分析。
左眼掃瞄左側一百八十度范圍,右眼掃瞄右側一百八十度范圍,兩只眼睛掃瞄范圍相合,就是近乎三百六十度的一個圓。
即使正后背一小塊視覺盲區,也會通過腳步微微變化而令兩眼輪流掃瞄到。
這種真正分心二用、分五官而用的手段,他是在不知不覺中自然的具備,顯然仍是超算倚天對大腦的影響。
在清晰觀察之際,還在高速分析。
隱隱覺得奇怪。
好像大月朝只出動了兩教高手,既沒神秘的清微山高手,也沒宗師府的高手,更沒金衣羽士。
這可不是誠心之舉。
那便有一個很大的可能:還有一撥或者兩撥廝殺在別處,沒等接近駐扎營地便被攔住了。
李澄空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強烈感覺,眼前的寧靜不但沒讓他放松,反而更緊張。
渾身每一個細胞都調動起來,感應提高到最敏銳的層次,隨時準備好出擊。
“嗚…”一道粗獷的號角聲在天空鋪陳開來。
“哈哈…”朗笑聲隨之響起。
正懸浮在空中的黑火焰猛一漲,瞬間擴大十倍、吞沒了四個灰袍老者。
隨即一道雪亮劍芒破帳而入。
黑臉龐的周羽吐氣開聲,一拳搗出,玄黑拳芒撞上劍芒。
“砰!”他踉蹌數步撞上飯桌。
“嘩啦!”杯盞倒、碗碟撞擊。
周羽扭頭看向李澄空。
李澄空明白他求救之意,他這是傷上加傷,不宜再硬拼了,于是踏前一步擋在他身前。
周羽退回到霍天風身邊。
霍天風沖著一片狼藉的桌子搖頭,惋惜這一桌子好菜好酒就這么浪費了。
“嗚…”濃稠黑焰中傳出凄厲嘯聲,聽得李澄空遍體泛寒,仿佛有厲鬼隱藏其中。
李澄空沒理會黑焰,對四個灰袍老者的命運并不在意,他心弦緊繃,凝視感應周圍虛空。
他在等著殺手锏出現。
而這殺手锏出現得突兀之極。
帳逢里忽然出現一輪太陽,萬丈光芒瞬間撐滿帳篷,被厚厚油布擋住鉆不出去。
眾人下意識的閉眼。
李澄空一直保持著六十倍的思維,在光芒乍現之際,眼睛瞇得只留一點兒縫,似閉非閉,最大限度遮住光芒。
靈漿已然開始出現。
光芒大亮之時,靈漿落下,他頭腦剛一恍惚馬上恢復清明。
他意識到這萬丈光芒乃幻覺。
強大的精神破除了眼前幻覺,便發現一個小人正揮著一柄光劍射向霍天風。
這小人就是一個俊逸中年男子縮小了十倍,十八厘米高,手上的光劍與他一般高。
小人速度如電,瞬間抵達霍天風眉心前。
霍天風正緊閉眼睛,眼角不停流淌淚水。
他這是反應慢了,沒能來得及閉眼而被光刺了眼。
周羽也閉著眼睛。
四個灰袍老者被黑色火焰籠罩著,火焰里好像另一個世界,已然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李澄空訝然。
這便是殺手锏?
他正要出手攔截,霍天風胸口忽然射出一縷流光,精準的撞上小人。
“劉天福!”小人嘴里發出清朗怒喝,被流光撞到空中亂飛舞。
“黃止心,你好大膽!”一縷聲音柔柔和和的飄到了帳篷里,流光再次射向小人。
“劉天福,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如此修為的兩人卻像小孩子打架一般說話。
流光與小人在空中撞擊,大帳里溫度驟然下降,好像來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李澄空忽然轉身,一記永離神指射出。
射中了正伸手準備按上霍天風肩膀的周羽。
周羽動作一滯,手停在半空,愕然看向李澄空。
那縷流光忽然一分為二,一縷射向小人,另一縷射向李澄空。
李澄空橫挪一尺堪堪避開流光,再一指射中周羽,一邊喝道:“九殿下,退!”
他在六十倍思維之下,觀察所有人,分析所有人,心神并沒有全被小人與流光的廝殺所吸引。
周羽的動作看起來再正常不過,好像覺得情勢不妙,要先帶走霍天風。
但通過他細微的表情,李澄空還是看出了異常。
霍天風猛的睜眼,通紅的眼眶全是淚水。
他掃一眼周羽,又看一眼李澄空。
“王爺,李道淵有問題!”周羽忙道。
他想動,但一道道永離神指擊中自己,體內翻江倒海如洪水潰堤,經脈毀壞,內力正飛速消散。
霍天風一腳踹開椅子,矮身沖向李澄空。
周羽急忙喝道:“王爺!”
霍天風沖到李澄空身前,原本追擊李澄空的流光停住,鉆回了另一道流光中。
李澄空閃到周羽身前,拍中他后背。
“噗!”周羽噴一道血箭,爛泥般癱軟到地上,雙眼迸射陰毒的殺意,死死瞪著李澄空。
李澄空向在空中飛舞的流光抱一下拳:“多謝前輩了。”
那持光劍的小人不停沖過來要殺自己,都被流光擋住。
柔和的聲音飄來:“本座要多謝你!”
霍天風低頭淡漠的看著周羽:“你想殺孤?說說吧,給你個痛快!”
周羽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孤待你不薄吧?有何不滿之處?”霍天風劍眉微鎖,冷冷道:“到底為何?”
周羽閉目待死。
霍天風皺眉道:“難道你與孤有何深仇?”
周羽仍沉默不語。
霍天風道:“或者你是大云朝的人?…不可能!”
他搖頭。
要成為自己的護衛,那身家絕對是清白無瑕的,但凡有一點點含糊之處,就不可能進到自己身邊。
李澄空淡淡道:“是因為那個替身吧?”
周羽臉色不變,發出一聲諷刺冷笑,仿佛笑他真能胡說八道。
李澄空道:“你想弄假成真吧?”
周羽閉上眼睛:“可笑之極!”
李澄空笑了笑,嘆一口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可假的終究是假的!”
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這周羽一直是假霍天風的貼身護衛,竟對假霍天風生出了深厚感情。
至于說為何對假霍天風的感情那般深厚而想殺真霍天風,那就不知道了,人的感情是最奇妙的,難以捉摸。
“原來如此,殺了我這個真的,那個假的就變成真的了!”霍天風淡淡道:“癡心妄想,喪心病狂!”
他看向李澄空,抱拳一禮:“多謝李大人!”
李澄空笑道:“殿下剛才為何選擇相信我?”
在那般情形下,竟然不相信自己貼身護衛,而相信一個外人,完全擺脫了感情的影響與干擾,做出這個選擇,委實不凡。
霍天風淡淡道:“你想殺孤,直接攻擊我便是,何必去攻擊周羽。”
李澄空贊嘆:“佩服!”
這看似很簡單的想法,但這種簡單卻是事后諸葛的判斷,當時在那般情形下卻很難得出,需得清晰無比的頭腦。
小人忽然怒笑:“報上名來!”
李澄空道:“大月知機監李道淵!”
“嘿,李道淵!”小人怒笑道:“本座一定會取你狗命的!”
大帳內再次光芒萬丈,如一輪烈日墜落。
待光芒消失,小人也消失。
同時消失的還有巨大的黑色火焰、帳外的青衫劍客,遠處的葛衣中年們。
好像他們從沒出現過,先前一切皆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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