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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7 盡忠斃命,河北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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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楷固害我大事!”

  位于河間的契丹大營中,當得知前線傳回的消息后,李盡忠頓時躁怒起來:“臨行前幾番細囑,要他不可小覷黑齒常之,結果竟還敗得這么快!”

  對于樂壽方面的戰敗,李盡忠不是不能接受,對于唐軍的真正實力以及黑齒常之的用兵之能,他是有著一個清晰的認知,沒有被此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明白想要在這樣的平野戰場上正面擊敗唐軍的大部隊是很難達成的目標。

  所以在選派增援樂壽的人事方面,李盡忠也是做了一番考量取舍。

  他麾下諸將當中,李楷固可以說是有勇有謀,即便不能正面戰勝唐軍,李盡忠也希望他能盡量的阻止拖延唐軍北上進程,從而爭取一定的時間,起碼熬到后路幽州方面的奚軍增援至此。

  然而李楷固卻敗得這么迅速,錢糧人馬方面的巨大損失姑且不論,最主要的是這一場陡然而來的慘敗所帶來的惡劣影響,或許就會讓整支契丹大軍都從此前那種不清醒的狂躁狀態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他們契丹與唐軍之間的真實差距,從而再退回對大唐的敬畏恐懼狀態中。

  李盡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當樂壽方面的戰況傳回河間不久,契丹方面諸部酋首辱紇主們便畢集于李盡忠的汗帳周圍,紛紛請見。

  李盡忠并沒有親自出面接見這些人,只是讓孫萬榮代替他前往召見諸部酋首。一場會議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孫萬榮怒氣沖沖的返回內帳,足以說明這一場會議必是不歡而散。

  “這些蠢物、蠢物們!他們不愿再聚集于河間,希望可汗能夠按照前約,將他們各自應得戰獲發給各部…”

  入帳之后,孫萬榮便忍不住頓足大罵道:“唐人向來驕橫狂妄,今次是趁其邊事失治,諸部聚力才能興造大事。眼下大軍還滯留唐境,唐人大軍已經欺上,他們不想該要如何抱團謀活,竟然想拆分求生!如此大禍,豈我大賀氏一族能當?沒了大賀氏的契丹,還能在東北群族中稱雄?”

  契丹族分八部,其中以大賀氏勢力最強,是部族聯盟中的首領,也是大唐所欽定的松漠州都督。可以說大賀氏一部的勢力就頂得上其余七部之和,從這一點而言,李盡忠這個契丹首領也是實至名歸。

  但契丹終究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權,不像突厥汗國那樣有著完整的世襲傳承,更不像大唐那樣擁有著從地方到中央統治構架。諸部族辱紇主雖然奉李盡忠為主,但各個部族本身都是獨立的。

  這一次群起叛唐,與其說是不堪忍受唐人的凌辱壓迫,不如說是受到了大賀氏的威逼與利誘,特別是后者。

  從去年入秋,契丹諸部便受雪災打擊,漁獵所得非常的微薄,各部都深受物資短缺的困擾。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眼見到李盡忠的大賀氏洗掠幽州并帶回了大量的物資,這才意識到唐軍在北方的勢力空虛,紛紛踴躍的加入這一場寇掠大唐的盛會中。

  李盡忠雖然是叛軍的首領,甚至自號可汗,但在這份風光下也存在著各種妥協,特別是在戰利品的分配方面,與諸部辱紇主有著極為嚴格的約定。他要盡力滿足各部族的利益,才能獲得這些部族們的支持。

  此前戰事一片大好,河北方面的唐軍完全不能阻撓契丹大軍的進勢,李盡忠這個首領的權威自然也就無人敢于挑釁。

  但即便如此,諸部辱紇主們出于各自的貪婪,仍然影響著大軍的行動,一路推進到河北平原,使得大軍陷入到一種進退維谷的狀態。

  現在南面而來的唐軍用實際行動重新喚醒了諸部酋首們對大唐的恐懼,那李盡忠所謂的積威就明顯顯得有些不夠,各部為了自己的利益聚集于汗帳外,希望大賀氏能履行出軍前的約定,將各自戰利品給予兌現。

  但用屁股也能想到,如果李盡忠真的滿足了他們的要求,各部也不會因此感恩戴德。眼下還有著錢糧戰利品鉗制諸部,一旦發到他們各自手中,接下來各部極有可能就會拋棄大賀氏,各自攜貨逃遁回東北。

  相對于孫萬榮的暴跳如雷,李盡忠在最初的狂怒之后,這會兒倒是顯得比較冷靜。

  他敢于首亂于東北,多多少少也是擁有著一些梟雄的氣質,于席中抬手示意孫萬榮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再作忿言也無補于事。諸部物料暫且發給一部分,讓他們各自稍慰軍心。戰事方面,也不必隱瞞,不妨告訴他們,滹池河道已經失守,再想循河而退,必定會遭受唐軍沿途的追殺!想再如此前進軍那般順利的重新返回族地,已經是不可能,諸部唯聚合壯勢,才能遏制唐人的進軍…”

  此前的契丹大軍,全憑著一股狂躁且不切實際的氣焰才能聚合起來、于大唐國境中四面出擊。現在一場新敗雖然澆滅了這一份狂妄,讓各部首領都變得冷靜下來,但這一份恐懼也并非全是壞事。

  就算沒有這一場戰敗,李盡忠也已經在考慮退路問題。各部首領雖然私計滿滿,罔顧大局,但他們想要保住當下的勝利成果是真實不作偽的。

  讓這些人明白眼下所面臨的嚴峻形勢,如果沒有一個強大的大賀氏作為后盾,他們在唐軍眼中不過只是一股流竄入境的胡賊流寇而已,抬手就能碾滅,更不要幻想能夠成功逃回東北。

  孫萬榮聞言后便點點頭,雖然心中有些不甘,但對這個主上兼姊夫,他心中還是敬服,并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

  可是很快他便又開口說道:“我族諸部人情或還能不失把控,但后路奚人若聞知南面戰事有變,恐怕…”

  聽到這一點,李盡忠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也是略有黯淡,并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奚人在東北諸胡中本就實力不俗,可以說是僅次于契丹的存在,如今其主力又留守于幽州,此前李盡忠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奚酋李大酺才答應統軍南來匯合。

  可是沒等到奚人抵達瀛州,樂壽的一場戰敗已經讓契丹軍心動搖。如果消息傳回后方,可以想見李大酺必會徘徊不進、繼續觀望形勢,或許為了撇清自己選擇向唐軍投誠、切斷契丹人的退路,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一定不能讓奚人置身事外,哪怕后計論戰不能取勝,也要讓奚人拋尸河北!”

  沉吟一番后,李盡忠又凝聲說道。同為東北廝混的胡酋,他自然清楚各部首領狼子野心,對于奚人的勢力已經要消耗一番。

  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后,李盡忠便下令將李大酺的從弟李魯蘇召入帳中。這一次李盡忠的態度就不再像此前那樣倨傲,甚至親自站在大帳前方迎接李魯蘇的到來。

  等到李魯蘇入帳之后,李盡忠更是微笑上前,拉著他的手臂將他送入席中,并直接開門見山道:“樂壽方面戰事,十七郎想也有聞?”

  李魯蘇聞言后點點頭,但卻并不敢多說話,望向李盡忠的眼神也不無警惕。

  李盡忠對此不以為意,只是自顧自的繼續嘆息道:“本來以為唐國內亂還會繼續持續下去,卻沒想到結束的這么快。唐國此次鬧亂,本應是我東北諸族趁勢壯起的良機,現在看來還是我失算了。唐國那位新掌政權的王者實在不俗,本是其邦家一個庶宗孽徒,短短幾年時間里便壯大起來,對其親長又囚又殺,蒼天無眼,包庇罪孽啊!”

  “可、可汗這么說,莫不是已生退意?那我阿兄…眼下河間還有大軍巨萬,此前連場大勝,如今只是在南面短輸一陣,仍然不失一戰之力啊!”

  李魯蘇聽到這里便忍不住說道,一方面是真的對李盡忠心懷畏懼,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擔心契丹若真后撤,或會給他們奚人帶來傷害。

  “夠了,已經夠了…發兵之前,我也沒想到諸族能勢壯至此,眼下大軍雖然仍不失斗志,但終究遠在異國,我實在不忍諸族壯士橫尸遠國。如今能從容退回東北,讓唐國知我東北諸族不可輕侮,還能保全戰利所得,已經是最好局面。來日即便能勝,只會結仇更深,唐國少王連親徒少王尚且不容,更難容忍我東北遠族挑釁,一定會再督大軍來戰,幾時能了啊…”

  李盡忠一番嘆言,神態似真似假,但接下來的話,似乎又將他的真實心意給透露出來:“離鄉途遠,壯士都已經思歸。樂壽一戰,河北運渠已經不為我有,一旦作戰不利,歸途恐將更加艱難…”

  對于李盡忠的一番話,李魯蘇也是不敢盡信,但在聽到這里的時候,眸光還是忍不住一亮,默然片刻后才又忍不住說道:“可汗若慮歸途,實在不必輕言退計。舟船之力,大軍本就見薄。但若行車當船,我部不遜任何人!若能廣得牛馬畜力,必能相助大軍從容進退!”

  奚人擅長造車,這也是東胡諸部所不具備的技藝。如今契丹大軍中所使用的車駕運力,本就是奚人所資助的。

  李魯蘇一路隨軍而行,是深知過去這段時間大軍劫掠物資之豐盛,對此已經多有垂涎,此時眼見到李盡忠因為運渠失守而患得患失,甚至于心里已經萌生退意,李魯蘇自然心動不已。若能借由此機承包契丹大軍的物資運輸,那當中可供操作的空間就太大了!

  “若真能…唉,此事非我一人能夠決定,畢竟戰物所得非我一部私己。”

  李盡忠聞言后眸子頓時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望著李魯蘇欲言又止,片刻后又將牙一咬,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將心一橫開口道:“你族若能盛助車運,那我可以作主,將我部此役所得中分半給,以作車資!軍務緊急,閑話不說,請十七郎你持我符令北行遞告你兄,幽州南部諸營牛馬俱給你部使用,請盡快南來助我運輸!”

  聽到李盡忠開出這優厚條件,李魯蘇一時間也是大喜過望,連連點頭應承:“一定不負可汗遣用!”

  等到李魯蘇離開后,一直在席觀望的孫萬榮欲言又止,李盡忠則示意他不必多說,只是繼續說道:“有此誘計,并示意極弱,李大酺無論是何心腸,一定會加速南來。你也不要閑在河間,即刻率曳落河并諸精伍回攻易州,攻得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必戀戰,即刻轉回幽州,坐鎮不動。若河間此處我部與唐軍尚能論勝,你可以安護后路,若是不能,就襲殺奚人一通,而后轉回東北,整部等待唐人后續遠擊。”

  聽到李盡忠打算自己留下來坐鎮或者說作為誘餌,孫萬榮更是一驚,連忙叩地悲聲道:“可汗豈可作此險計,就讓我留下來…”

  “與你所言,是合族生死大計,不要作這樣軟弱姿態!我年齒已高,此番舉事更覺氣力不支,即便返回東北,不知還有幾年余生。你智勇兼有,威能服眾,是繼業不二人選。”

  李盡忠講到這里,老眼中也閃過一絲悲色,接著便又說道:“若大事真敗于此間,憑我一部未必能阻抗唐軍追責進攻。靺鞨部那小子,你也一并帶走,擇女妻他,并告令乞乞仲象,我部與靺鞨沿遼水分勢,我據遼西以抗唐,他據遼東以為輔…”

  孫萬榮一邊抹淚,一邊認真的將李盡忠所交代的事情謹記于心。

  在將本族與別族人事安排一番后,李盡忠也沒有就此停留下來,而是再次著人傳來所抓捕的唐人善書者,就案強逼他們為自己擬寫書令,以契丹無上可汗名義給他營中所抓捕的大唐士人與那些州縣官員們發授官職,或三公、或刺史、或都督,務求無有遺漏,甚至就連還未攻下的易州,也給易州刺史權善才授予了一個幽州總管的官職。

  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一份書令,則就是發給南面唐軍統帥黑齒常之,直接給黑齒常之封了一個百濟王的爵位,書言中也是各種的荒誕不經,歷數唐軍在東北地區所造殺業,希望黑齒常之能受此意氣感召,與他一同為了東北新秩序而奮斗。

  這樣明顯的離間計,李盡忠當然不奢望能夠搞定黑齒常之,但只要能將黑齒常之心境攪亂,對其后續言行稍有影響也是好的。甚至為了表達自己的所謂誠意,李盡忠更派出了他自己的心腹大將何阿小赴唐營投書。

  “公若來投,必國賓以待,盟約永世。公若罔顧舊義,苦戀唐家名爵,我亦不恨。三韓名士,馳譽中國,此亦地表榮幸,附書同去部將一員,公來則為導引,若不來、且斬之,壯公勛聲、添功蔭子…”

  位于樂壽唐軍新的大營中,黑齒常之在見到李盡忠這一份投書的時候,也頗感哭笑不得,只是捻須斥罵道:“盡忠誠是法網有漏之大孽,構陷人間義氣、弄奸至斯!來日再上戰陣,必手刃此賊以作泄憤!”

  說話間,黑齒常之便將這一份荒誕書信遞給了剛剛入軍不久的劉幽求。

  劉幽求以侍御史并遼東道監軍入軍,接過信來瀏覽片刻,只笑道:“賊酋欲資勛燕國公,主上在事以來,何懼員屬功大,賊既有獻,燕國公不如笑納。”

  “入唐以來,立身清白,積功確鑿。幸逢明主,使我無疑,老驥尤壯,何貪此類齷齪之功!”

  黑齒常之聞言后先是正色說道,接著又指著劉幽求說道:“賊今力盡使奸,構計大將,此正監軍職內。監軍收之戮之,悉聽尊便。”

  “如此逆惡,豈能由之用奸張狂!將那賊徒押入帳來,軍中可有文刺匠人,一并召來。”

  劉幽求本也不是什么循規蹈矩的人,再加上對李盡忠用奸的厭惡,稍作沉吟后,心里便有了定計。

  不多久,那被李盡忠用作禮物的契丹悍將何阿小便被壓進了大帳中。不待其人有所掙扎,劉幽求便命人切掉這兩手沾滿唐人血跡的契丹悍將的兩手拇指,親書文字著人就帳墨刺其人胸背,前書“兩面蕃狗”,背刺“東胡敗類”。

  搞定了這些,劉幽求才又對黑齒常之笑道:“賊欲以此加辱燕國公,然燕國公于故國盡義,于唐家效忠,豈盡忠之類負恩悖主、名不副實之賊能搖舌中傷!此獠于人道已是孽種,于邦國則是賊惡,今刺文其奴之身以彰其惡,且贈燕國公臨陣用兵示眾警眾!”

  聽到劉幽求這么說,黑齒常之起身為揖,眼眶隱隱泛紅,不無感慨道:“若非監軍恰入軍帳,賊用此計我確難應!縱然即刻收斬,進攻遼東之際也恐結怨于道,軍難暢行啊…”

  李盡忠特意派出心腹大將前來投書,自然不可能是只為黑齒常之送人頭這么簡單。

  遼東諸胡聚居,邊情復雜,朝廷使用黑齒常之北上定亂,除了其人確是韜略出眾、用兵如神,也在于黑齒常之出身三韓,身份上天然能夠與一些仍然心存猶豫的東北胡部進行對話。

  畢竟除了眼下鬧亂的契丹之外,東北還有眾多別的胡部其實反唐之心沒有那么堅決。就算東北羈縻秩序已經變得極為脆弱,這些胡部也不夠可信,仍然是一個隱患,但畢竟事分輕重緩急,沒有必要一下子便將所有胡部都推到契丹陣營中去。

  可若黑齒常之真的不由分說就殺掉何阿小,擺明了屁股就是死死坐在了大唐一邊,這對一些東胡部落來說的確是一種情感上的傷害,也容易被過分解讀,讓那些還在叛降之間猶豫不定的胡部們一條路走到黑,加劇他們的頑抗之心,不利于東北局勢的盡快平定。

  同樣的,李盡忠這么做也說明了其人所關注的重點已經不再是眼下河北的戰事,而是要為在東北繼續糾纏鬧亂在做鋪墊。否則便不會派遣其心腹將領前來投書,以其一命讓黑齒常之變得處境尷尬、應對失據。

  東北畢竟不同于內陸的河北等諸地,唐軍勞師遠征,對于掌軍大將方方面面的要求更高,距離的拉遠會將瑕疵放大。

  如果黑齒常之的出身被大做文章,就算朝廷不疑、黑齒常之也能立心坦蕩,但其部屬將士們也多多少少會受到影響,最穩妥的做法莫過于更換大將。

  可是陣前換將且不說替換者能力高低,單單軍機磨合又會造成一定的貽誤軍機,就會給契丹留下喘息之機。這方面的戰勢變化可能,又遠不是一個悍勇斗將能夠帶來的。

  現在由劉幽求出面接手處理此事,對內可以穩定軍心,化解朝廷與掌軍大將或許存在的猜忌,對外也將朝廷所有的憤怒都傾瀉于契丹這個仗著大唐庇護而壯大于東北、卻做出反噬舉動的惡胡部族,向東北諸胡宣稱契丹才是造成東北動蕩的罪魁禍首。

  李盡忠此計不成,卻暴露出其色厲內荏、意圖強遁的想法,這也讓唐軍接下來的軍事行動更加積極。當然就算沒有李盡忠這一舉動,如今河北方面也已經到了唐軍進行反攻的時刻。

  此前河北秩序不存,讓官軍各種行動都被動有加。但當情況改善后,唐軍的行動自然也就變得效率起來。

  遼東道中軍行軍分作三路,其中宰相姚璹自率中路沿魏州而上,基本遵循黑齒常之行軍路線,為前路大軍直接提供人馬、糧草的增補。

  左路唐先擇沿太行山東麓諸州北進,沿途行經相州、邢州、趙州,已經將要抵達如今與契丹交戰最前線的定州。這一路人馬將會直抵易州,與易州方面仍在堅守的唐軍部伍匯合,等待軍機繼續進取。

  右路楊顯宗行軍的路線則就是大運河永濟渠段,不會參加瀛州方面的會戰,將會沿滄州繞過河北中部戰場,直接進入幽州地區,切斷契丹叛軍的退路。

  隨著各路大軍齊頭并進,唐軍有關河北一戰的戰略便也被勾勒出來,那就是盡可能將更多的契丹人馬鎖困在河北地區給予痛殲,盡量避免契丹軍眾整部的退出榆關。

  這一路大軍雖然以遼東道為號,但老實說,眼下的朝廷還并不足以維持大規模長距離的用兵于遼東,即便將士們斗志銳盛,國內的局勢以及物資情況暫時也難作支持。所以榆關內能夠消滅多少敵人,便是此戰功勛如何一個最主要的衡量指標。

  瀛州方面,李盡忠已經流露出了大部撤離河北戰場的意圖,敵之所欲、我必不予,這是最基本的兵法思想。所以接下來黑齒常之所部唐軍便進入了一個高頻率的活躍期,并不刻意謀取大戰奪勝,小規模的精騎騷擾每天都在進行著。

  原本在唐軍正式進入瀛州地境之前,契丹軍眾由于一路積勝所帶來的盲目樂觀,加上各自的貪婪,雖然以河間為其大軍主力駐營,但各路偏師人馬卻散出極多,肆無忌憚的浪行于瀛州鄉野城邑之間。

  但是隨著唐軍大部隊的北上反攻開始,契丹軍眾們的處境就變得惡劣起來,可以說是一種近乎截肢的慘烈。唐軍以滱水與滹池作為基本的行軍路線,河道上有舟船作為接應,游騎則沿兩岸鋪開,許多契丹賊軍還沒來得及撤回河間附近,便直接被唐軍騎兵沿河切割在外,不斷的圍剿消滅著。

  至于及時退縮回河間地區的契丹賊軍,處境也不容樂觀。河間整體地勢就是一個兩河夾谷的口袋地形,且越往北這個口袋就收縮的越小。

  雖然契丹軍隊中也有著比例不低的騎兵隊伍,但一邊是坦蕩平野,一邊則有河道為恃,這樣的地形對契丹而言實在不夠友好。

  雖然在接下來的交戰過程中,契丹也曾試圖重新奪取河道的控制權,但這實在不是他們所擅長的作戰環境,單單舟船方面的巨大劣勢,哪怕唐軍也并沒有配備專門的水軍部隊,也足以對契丹形成壓制性的打壓,更不要說還有順流而下的水勢可以仰仗。

  契丹在這方面的嘗試,注定勞而無功,所以也就只能不斷的被兩河巡弋的唐軍壓縮其活動空間,并漸漸將之逼迫到越來越狹窄的河谷中央位置。

  在這個過程中,契丹大軍也不是沒有試過反擊突圍,甚至就連可汗李盡忠都親自上陣,親率近萬契丹騎兵進攻樂壽,希望能夠攻破唐軍這一包圍圈的中心節點。一場戰事足足持續了兩天一夜,契丹在拋下將近兩千尸骨之后,無奈還是退回了河間大營中。

  重新退回河間后,契丹軍眾們與此前南下時已經儼然是截然不同的兩支軍隊,此前是高歌猛進、狂妄囂張,只覺得大唐不過如此、任由他們予取予奪,退回河間后,則是士氣低迷、惶恐絕望,甚至軍中已經開始出現了小規模的逃亡現象。

  之所以僅僅只是小規模的,也并不是因為契丹軍眾還有斗志殘留,而是因為唐軍前線已經推進的過于接近,且這封鎖圈構架的過于周密,大軍聚集在一起還能抱團取暖,貿然脫離大部隊,只會成為唐軍游騎刀下亡魂,死得更快。

  這樣的情形當然不可能維持長久,很快便迎來了轉機,那就是等待良久的奚人大軍終于出現在河間北面的平野中。

  奚人大軍最明顯的特點就是車多,這倒也符合其部族特色,奚人擅工、尤其擅長打制各類車具,以至于大唐兩京豪貴多有豢養奚人奴仆,甚至就連朝廷官造以及宮用方面,都有固定的奚人工匠輪番為役。

  作為東北大族之一,奚人在這項領域中的工技優勢自然也被應用到軍事領域中。

  奚人車具種類繁多,不僅僅只局限于行軍過程中的輜重物料運輸,甚至還有圍繞于此的車戰模式,所以奚人軍隊中所配給的戰車也是數量不少,以至于奚人大軍未必就比契丹人兵力更多,但是看起來規模與氣勢卻是不弱。

  雖然奚人與契丹之間的關系未必融洽友好,但如今卻是被唐軍圍堵得一籌莫展的契丹軍為數不多可以仰仗的救星。所以當奚人軍隊出現在河間大營外的時候,契丹軍眾們無不歡呼雀躍,各部辱紇主也都爭先恐后的派出了各自的使者。

  奚酋李大酺倒不同于契丹李盡忠老邁滄桑的模樣,年近四十可以稱得上是年富力強,口面肥大很有幾分心寬體胖的氣質,箕坐于軟臥高車上,乜斜著契丹諸部使者,嘴角噙著冷笑道:“你族都督幾番使令促我速行,今我已經入境,為何不來相見?”

  這番話說的可謂頗為無禮,且不說兩蕃之中契丹勢力與首領的地位本就高出奚人一等,單單此前營州舉事時,諸族共舉李盡忠為無上可汗,李大酺便也在場,如今不稱尊號,卻只以在唐舊職相稱,李大酺這態度是真有很大的問題。

  不過眼下形勢比人強,契丹諸部若想成功突圍而走,還要仰仗奚人幫助。而且由于戰場上的失利,各部之間也已經是貌合神離,因此其他幾部使者聞言后也不多說話,只將視線望向大賀氏派來的使者。

  無形間被眾人眼神孤立,大賀氏使者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入前見禮并陪笑道:“可汗已經在大帳備置宴席,只待大都督入帳相會…”

  “狗奴還在詐我!不要以為老子奔行在途就不知南面事跡,今既性命托我,還敢托大!你家都督若想讓我搭救,出營見我,否則老子即刻轉身北歸!”

  李大酺聞言后頓時怒形于色,拍掌怒罵道,并指著車前李魯蘇說道:“你隨這狗奴入營,之前他走狗何阿小如何辱你,你去加倍辱回!誰若敢阻,揮刀殺之!”

  這話一出口,在場眾人臉色無不變得有些尷尬。日前唐軍與他們幾番作戰,何阿小被陣前縛項羞辱,已經不是什么秘密,這無疑是對契丹全族的一種羞辱,也是諸部不滿李盡忠的原因之一。此時被李大酺當場揭短,自然也都羞惱不已。

  但眼下契丹人士氣低迷,已無戰意,只能仰仗奚人出手搭救才有突圍的指望,所以也都各自按捺怒氣,苦口婆心的跟李大酺講述唇亡齒寒的大道理。然而李大酺只是咬緊牙關不松口,李盡忠若不來見,便絕不再向前行一步,更不要說入營去見李盡忠。

  局面一時間僵持下來,各部使者見李大酺態度堅決,于是便又紛紛勸告大賀氏使者回去轉告李盡忠,局面都已經到了這樣危急的時刻,也不要再擺什么可汗的虛架子,還是趕緊出營與眾相商突圍的事情才是最要緊的。

  被在場眾人言語圍攻,再加上李大酺態度倨傲的擠兌,那大賀氏使者一時間也是急的滿頭冷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狗奴如此推脫,不顧萬眾生死,莫不是盡忠已被悍曲挾持,要以諸部性命投唐獻功!”

  突然,李大酺瞪眼大吼一聲。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無不心驚,紛紛瞪大雙眼死死盯住那大賀氏使者,回想起來,日前大軍進攻樂壽無果,的確是李盡忠歸營之后便始終沒有再公開露面過。

  “怎么會、怎么可能…可汗不是遭挾,可汗、可汗已經…已經棄世歸天…”

  大賀氏使者眼見眾人眼中兇光吞吐,一時間不免更加情急,終于受不了這種壓力,伏地悲聲講出了這個大秘密。

  “盡忠竟已…這奸賊、這奸賊幾番促我,竟然如此…這奸賊怎么敢、他怎么敢就這樣!狗賊、狗賊!”

  聽到這一密訓,在場一干契丹使者們無不驚愕于當場,但李大酺則變得暴怒起來,翻身躍下座車,對著那大賀氏使者一番踢打,確定此事無疑之后,頓時又憤怒的咆哮起來。

  李盡忠竟然暴斃于大營中,這對隨同造反的各部人馬無異于一個驚天巨雷,各部使者在反應過來之后,有的人便連忙抽身疾走,奪過坐騎便打馬向南面大營馳行而去。

  在經過一番咆哮之后,李大酺也很快反應過來,臉色陡然一肅,繼而狹小的眼窩中便殺機陡現,揮手直向南面契丹人的大營,口中則大吼道:“殺,殺光這群作亂東北的契丹狗賊!奪來盡忠骸骨,獻向大唐,表我奚族與契丹勢不兩立、只是受迫從賊!”

  奚人將士們聞此令聲,連忙各自整裝列陣,繼而便向契丹大營中沖殺而去。李盡忠在算計奚人,而李大酺也的確不是什么良善之類,本已經暗存反復之心,之所以聽到李盡忠暴斃營中的消息會如此震怒,就是因為就算是陣前反水,死了的李盡忠也要遠比活著的價值大打折扣。

  隨著暴跳如雷的李大酺一聲令下,整裝完畢的奚人大軍們便直向契丹營地中直接殺去。

  原本視若救星的奚人援軍陡然面目一轉,竟然揮刀直接殺向自家,再加上可汗暴斃的消息正在快速傳開,契丹大營中混亂可想而知,且不說倉促間與奚人之間的混戰,許多部落辱紇主們本就因為近日中軍大營的不尋常而心存懷疑,此時終于得到印證,有的更是舉部向外奔逃,打算向兩路包抄的唐軍投降。

  唐軍近日本就對契丹大營圍控周密并多方監視,當異狀發生時,第一時間便匯報道中軍大帳中。黑齒常之聞聽此事,即刻便披甲出營,陣前觀勢片刻后,繼而便下令道:“三千精甲直沖契丹中軍大帳,先奪旗鼓并擒殺叛賊李盡忠者,并為大功!”

  河北戰場糾纏多日,戰事上終于迎來了重大轉機。而在更北方的幽州方面,一路風塵仆仆的人馬也望城而喜,極短的時間內轉戰數千里,橫穿漠南之地,若非中軍隊伍中那白面殺神嚴酷督令,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今目的地依稀在望,迎接他們的又將是一場殺戮盛宴!

  晝夜兼程、風餐露宿,張仁愿這會兒也是滿臉風沙,腕底一翻勾出一個犀角細梳,一邊梳理著頜下胡須一邊沉聲下令道:“就地起灶,無需扎營,午后入城,有阻即殺!先登者,賞錢萬緡,落后者,懸首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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