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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3 韋卿雅正,堪為宰輔

熊貓書庫    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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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悲喜并不相同,有人歡宴于坊邸,有人戚戚于內庭。

  當司宮臺內常侍蘇永奉圣人所命抵達思恭坊青海王邸業時,才發現這宅居早為郁林王李千里所有,恰在今日宴請都畿時流親好徒眾以賀喬遷新居,潞王李守禮自在受邀之列。

  蘇永錯投門庭,不免大感意外,因有皇命系身,不敢耽擱,登時便要告退離開,卻被郁林王強請入堂,略飲幾杯稍作致意,才得以脫身離開。

  等到蘇永離開后,李千里也自退席并請潞王入內堂,神情凝重的嘆息道:“慕容忠罪表方作呈獻,圣人即刻使人入坊垂問,可見青海王于圣心頗重。我誘青海王自認其罪,行臺可以據此再追,但若圣人仍要強施庇護,事情恐將再生波折啊”

  李守禮聞言后便冷笑道:“圣人若真如此罔顧正義,恩惠濫施,那我也可以無顧法律,入坊殺之庭中!慕容忠這狗賊幾害雍王大計,決不可再容其長活此世!”

  “殿下切勿沖動!離都在即,身當門戶,眼下決不可干法嘩眾。我想不通的是,慕容忠不過都內一閑流,何以甚為圣人見重?”

  李千里講到這里,眉頭不免深皺起來,同時不免有些慌亂,只看圣人對慕容忠其人其事如此關注,若知慕容忠此番進表是受自己逼誘,恐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李守禮不像李千里那么心思雜多,聽到李千里這一疑惑,隨口便冷哼道:“圣人于宗家人情之內尚且深刻細計,又怎么會無端施恩余者?他所貪圖,無非吐谷渾亡余勢力,將我發遣出都后,賴之細刻北衙!”

  李千里將潞王請入內堂,本也不指望其人能有創見,可在聽此無心之言后先是稍作錯愕,片刻后才拍膝嘆道:“潞王殿下一語中的,所見深刻!想來實情必是如此若圣人果真有此計議那慕容忠此番必死無疑了!”

  聽到李千里這么說李守禮反而有些意外。他本就不以計謀見稱,隨口一言卻被李千里認為是事實,但一時間還有些不解:“為什么這么說?”

  “北衙關乎宮防根本凡所進事無不心腹肱骨。如今朝中本就士情躁然、諸家爭望,豈容慕容忠一介亡國之奴幸取勢力!”

  李千里講到這里,不免嘆息道:“若圣人果有此念且意浮事表于朝局情勢誠是一傷!武周一朝話以妖氛凡海內名門無不苦盼唐業再興圣人履極至今未有稱夸若于事中賞重胡虜而輕薄中國之士情誼失矣”

  講到這里李千里離席起身,面西而拜,并又望著李守禮說道:“雍王殿下教令行事,我自捐力行走,凡所應用潞王殿下俱都有見。雖也趁事得擁美宅、得據厚資不敢再作邀寵。唯請潞王殿下將此功用訴及雍王殿下于后事之內稍作包庇。”

  慕容忠死局雖成但在猜測到皇帝有此心意后,李千里心里也慌得很。心知皇帝對他本就不待見,若知是他壞事想要遷怒,就算不直施殺刑,也肯定不會讓他過得太愜意。

  眼下他唯一能夠指望的,也就只有雍王了。

  李守禮聞言后便笑語道:“王若憂此,則大可不必。雍王素來不以涼薄用人,雖草野下士,但肯施功,無不厚給,更何況郁林王本宗家親厚長者。”

  聽到李守禮的回答,李千里稍作安心,這才又相攜回堂繼續宴飲,只當無事發生。

  今日當然不可能無事發生,當內常侍蘇永輾轉閭里終于在歸仁坊此宅中尋到青海王慕容忠時。聽到蘇永轉告當今圣人所問,慕容忠已是臉色大變,破口大罵道:“郁林王狗賊陷我!”

  當慕容忠一頭冷汗的疾書自白之辭時,突然又有一路中使自大內匆匆而來,登堂對在此等候的蘇永附耳細告。

  蘇永聽完后臉色變了一變,卻什么也不說,只是起身便往堂外走去。

  慕容忠見狀后,心中更是一驚,忙不迭放下手中筆疾行而出,直撲于蘇永腳邊顫聲道:“未能早知圣人眷顧、天意憐憫,仆誠是罪大!敢問蘇老公,滿門忠骨,還有可救?”

  “圣人天意?圣人有什么心意及你?勿作浪言!”

  蘇永聞言后冷笑一聲,抬手吩咐衛士們上前將慕容忠拉開,撣撣衣袍,一臉厭棄的說道:“沒救了,等死罷!”

  蘇永率眾穿堂離開,旋即便有南衙甲眾入坊,將慕容忠府邸團團包圍起來,不準任何人事出入。

  此時大內包括朝中,同樣也是一片躁鬧。久為時局忽略的青海王慕容忠突然進獻罪表,以這種古怪的方式再次闖入時流視野中,并幾乎在同時間便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李思訓先入宮請示,之后又奉命出宮游走諸司,準備移除諸司所備記錄,將此事進行低調處理。可是當他來到皇城中的門下省的時候,便察覺到門下省已有多名官員正在議論慕容忠其人其事,便知此事已經泄出,再作保密的補救已經來不及。

  于是李思訓便又返回大內,將此消息進行上奏。

  李旦聽到李思訓的稟奏后,也是默然良久,好一會兒之后才說道:“且付輿情罷。”

  他已經放棄了再作努力補救的嘗試,思緒卻轉到了別的方面,突然又開口說道:“兩省令史吏員,多循舊用,未有調微。流外揀用雖然不入正選,但兩省所事無不機要,不同尋常衙司。明日政事堂會,加設吏部員外郎中,專事督查流外小選!”

  李思訓聽到這話,心知皇帝是在懷疑門下省或許還有雍王勢力的殘留,所以將明顯有利于雍王的事情加以宣揚。

  這懷疑也很正常,長壽年間雍王犯事而被奪爵,之后便進入門下省擔任給事中。時間雖然持續不長,但上到門下侍郎楊再思,下到門下省諸衙佐,與雍王有舊是實。

  此前朝廷清洗雍王勢力,凡立朝在位者無不遭到了處理。但兩省諸流外衙佐卻并沒有遭到波及,大部分故員仍然沿用至今。

  聽到皇帝還要加大清洗的力度,李思訓不免暗嘆一聲,只覺得圣人對雍王的提防甚至都已經演變成一種根深蒂固的執念。雍王如今分勢陜西,雖然值得防備,但若因此忌憚而刻意夸大,似乎又沒有這種必要。

  就拿今次之事來說,慕容忠表奏本就流轉諸司,處處都有泄密可能。而且突然間就掀起這樣廣泛的討論,明顯不是幾個門下省卑職吏員能夠攪弄起來,必然是有身在勢位之人推波助瀾。

  李思訓對此事開始還思之未深,可是往來大內一番后,便漸漸有所明悟并猜測。或許圣人還以為其所思謀未曾表露,但其一言一行無不是有深情內蘊,如此不尋常的舉動自然引人猜度。

  換言之,真要講到泄密,慕容忠章表所歷諸司官長俱有嫌疑,當然也包括李思訓自己。

  盡管心中有這樣的想法,但見圣人神情陰郁,李思訓也不敢將這些聯想講出口,沒必要給自己招惹什么猜疑與麻煩。

  有關慕容忠其事,第一天還只集中在臺司之間朝士們的議論。可是到了第二天,則就直接蔓延到了朝堂中,單單御史臺參奏此事者便有數人之多,另有多名司署官長并作參議。

  觀此聲勢之大,似乎慕容忠并非什么無人問津的事外閑人,而是真正干犯國法的立朝權奸。不獨慕容忠自己大受攻訐,就連此前代表政事堂回復陜西道大行臺的宰相薛稷也受到了連累,屢遭彈劾。

  人的身份不同、視角不同,思路自然也就不甚相同。李旦并不覺得朝士們有此反應是因為他的一些打算,畢竟他有關北衙軍事調整仍在構想之中,哪怕對于心腹臣員都無作透露。

  在他看來,朝士們有此反應,多半還是趨于行臺勢力。這一結論,讓他既憂且懼,甚至都不敢于朝堂中再作堅持。

  最終早朝上達成決議,慕容忠違背行臺征令、未召而入朝,且發陜西道交由大行臺論處其罪。宰相薛稷私受請托,罷相出朝為洛州長史。

  退朝之后,皇帝自是悻悻不樂。過去這段時間里,他架空權臣、設定大計,甚至就連皇太后都頗受制約,朝廷大事已經漸有乾綱獨斷的氣勢,卻沒想到在慕容忠這一樁小事上直接翻了車,甚至就連在政事堂為其喉舌的薛稷都被擠兌出朝。

  所以退朝之后,李旦索性直歸內宮,既是因為心情不佳,也是想反思一下為什么朝中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可是他歸宮未久,中書舍人韋承慶便連連請見。韋承慶于此事中無作表態、保持緘默,這讓李旦頗感欣慰,于是登殿召見,并忍不住詢問道:“先時朝堂之內,群臣熱議之事,韋卿何以不作言表?”

  韋承慶聞言后便回答道:“青海王罪或無罪,有司專人并陜西道大行臺據實量裁審斷,此事無干朝廷正則,凡所參議朝士,已經有失論事本分。臣職內無謀此事,亦無言以對!”

  “韋卿雅正!若朝士俱如此正見,朝情更無雜亂相擾!”

  李旦聽到這話,心中大生同感,然后才又和顏悅色的問道:“請見言切,將奏何事?”

  “所陳仍是職內,故中書令裴炎,垂拱以來凡隕沒臣員,無過裴炎。此事無有正論,則諸事不可輕論!明紀正綱,由此而始!裴炎功參伊霍,壯烈猶有過之。審其功實追給,方可大彰國朝養士之厚,以正士節!唯此可稱社稷根本,絕非幸臣擾亂宮闈、詐以功稱可以并論!”

  聽到韋承慶這么說,李旦更是眉眼舒展,并忍不住感慨道:“正言根本,非宰相才具,何能立言于此!若生人尚且不得善用,恩威又何能及于亡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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