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倒是不知道楊再思心中感想,就算知道了,多半也只是笑一笑,這才哪到哪,他給長安這些人家準備的節目多了。
他倒并不仇富,人有錢了,當然是要享受更好的生活。但相應的,也要為更美好的生活付出更多的代價。
此前全城搜查竇懷讓,算是把長安各家基本情況摸了個大概,像是園宅規模、人丁數量之類,這都是接下來一一會用到的數據,《宅居令》只是小試牛刀而已。
長安城很大,比洛陽城將近大了一倍,所以城池資源有很大一部分閑置。城中大凡稍具財勢者,興造大宅都是基本操作,畢竟閑著也是閑著,而且也沒人管。
但沒人管并不意味著合法,閑置著并不意味可以隨意侵占。你說你元從之家,祖輩為大唐流過血、出過力,這的確不錯,但是名爵田邑、養生送死,國家也沒虧待你。凡事總該有個尺度,逾越了規矩就要任打。
居大屋、造大宅,這沒問題,有錢你可以包了半個長安城,但是要交錢!
至于水井交錢,這也很正常。長安周邊開發多年,講到居住條件,已經遠不如洛陽。坊間雖然都有水井,但水質渾濁苦澀,飲用起來體驗非常不好。
所以許多權貴人家都選擇地下水質優良的地方私自開鑿水井,以滿足自家飲用需要。甚至許多佛寺道觀都將此當作招攬信徒、募取錢財的一種手段。
眼下李潼暫時還不打算招惹那些宗教人士,所以暫時只針對權貴人家私鑿的水井進行收費。西京人家鄉望已失,搞他們還不至于激發民怨。
可那些佛寺道觀真要搞了,分分鐘可能引起暴動,雍王貪婪無度,甚至不準長安生民飲水。雖然說這些水井,他們也不免費。搞宗教管制,必須要有極強的群眾基礎與行政能力,眼下幕府還不具備。
此前幕府已經經過一番核算,《宅居令》如果頒行全城,應該能夠帶來六十萬緡左右的收入。這其中,逾規的宅邸屬于收入的大頭。
六十萬緡的收入,哪怕神都那種全國性的行政中心,也是一筆頗為可觀的收入。眼下李潼暫時能有效控制的還只有長安城,當然可以做許多事。
眼下城外客民們已經進入到一個比較穩定的以工代賑的階段,這筆錢李潼打算用來進行城池的修復工作。除了修理那些鬧亂中被破壞的坊居之外,還可以用來興建一些基礎設施。
比如說將隆慶坊的隆慶池深挖、闊整,開掘一段渠道將之與城外的龍首渠連接起來,直通渭水,改造成一個類似神都新潭那樣的漕運中心。這樣一來,沿河渠周邊土地又可以賣上一筆,也能改善整個長安的漕運環境。
畢竟李潼又不打算再建一個南內興慶宮,長安城中已經有了兩大內,再造也是浪費。雖然說大興宮悶潮濕熱、大明宮不利防守,但洛陽還有一個紫微宮,明堂也保留了下來,造太多也住不過來。
另外,還可以依托城東樂游原的高地勢、引曲江與其他園池的水,改造一個供水系統,即便不能覆蓋全城,大半城區是沒問題的。
這項工作技術難度不大,只是園池征用等宅地糾紛不好解決,但這對李潼而言不是大問題。樂游原上那些豪貴人家不鬧一鬧,總感覺武攸宜養著沒啥用。
客民們有工開、有錢拿,自然也就有了消費能力。只要產生了交易需求,哪怕看在錢的面子上,土民們也不會過于排斥客民,這也有利于土客矛盾的進一步緩和。
長安缺水,有自然因素、有人為因素。特別是京西那些碓硙,截流造堰、囤聚水力,有的時候下游農田干涸、沒有收成,上游河水反而泛濫成災,這極大破壞了關中的耕種條件。
李潼早已經命令李湛收集這些碓硙資料,不過眼下距離春汛還有一段時間,現在拿出來勒索長安權貴們效果不佳。
等到河水漲起,碓硙正式開動的時候,河流每時每刻都能帶來收益,這才是下手敲詐的好時機。要么你們坐望財水東流,要么乖乖交錢。
抽長安這些勛貴們的血,是一個技術活兒,并不好所有大招一起招呼上去。真把人逼急了,破罐子破摔,翻臉吵鬧,對大家都不好。軟刀子割肉,才能吃得香,吃得飽。
現在交錢買學位和宅居令,估計能讓長安這些人家肉疼一陣,但也不至于傷筋動骨。養上幾個月,等到春夏之交,又可以通過碓硙收割一波。
年底的時候,國子監應該能洗腦…優選一批關隴子弟加入幕府,邊地胡寇問題應該也能得到初步解決。
這樣明年開春就可以針對權貴們的園業下手,掃掉一批,讓一部分客民可以劃土歸籍。總之,誰敢在朝中跟我同黨李昭德瞪眼,我就在長安抄誰的家!
算計完了關隴勛貴們的家產,李潼又開始算計自己的產業。
神都革命之后,他的爵號從代王該封為雍王,食邑雖然高達五千戶,但至今卻無一落實,是時候要整理一下了。
“此前洗劫官庫那十幾家田業資產,一半劃入王國田邑,一半歸于幕府公廨田。王國邑產,主要選在京南杜陵境內。”
李潼略作盤算后,又對武攸宜說道。他如今兼職眾多,手底下幾套班子,雖然各自的事務不同,但俸祿、福利等還是全都歸入幕府、即就是總管府下,別的官職雖然也顯赫,但還不夠資格稱為幕府。
抄了二十多家,收了三千多頃的土地,一半劃入邑產,一半歸入公田。但即便是這樣,李潼也談不上是長安第一大土豪。,比他闊的人家有的是。
像他選定邑產所在的杜陵,便是關隴大豪門韋家和杜家的鄉居所在。所謂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大半個杜陵縣,都屬于這兩家。
本來李潼是不打算這么快對韋杜人家下手,畢竟他們嚴格來說并不屬于關隴勛貴群體,而是經術有傳的世家。
可韋巨源這家伙,此前李潼在神都的時候,看他老實巴交、不愛表現,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敢插手他跟關隴勛貴的糾紛。所以李潼就打算跟他家做鄰居,別管弄不弄你,老子先嚇死你!
當然,李潼這么做也并不純是為了嚇唬韋巨源。他懷疑韋巨源這家伙此刻跳鬧,可能還有別的想法,比如迎回廬陵王之類的騷操作。
畢竟李顯是他們韋氏正牌女婿,只看王美暢女兒還僅僅只是皇嗣側妃,就跳得不行。京兆韋家這些人,難道不盼望廬陵王回來,帶挈他們一起雞犬升天?
對于這一點,李潼自然不能答應,那可是我的親三叔,只能我拿來嚇唬我四叔,別人誰插手都不行,想也不行!韋巨源如果敢這么搞,李潼就直接沖去杜陵抄了他的老窩!
“昌嗣近日與宋參軍交割一番,邑戶不必抽選土民高戶,直選一批客民即可。”
留守長安的馮昌嗣,被李潼任命為王國大農。
這個薛懷義的侄子在長安歷練幾年,已經逐漸變得精明能干,李潼也放心將王國事務交付給他,
馮昌嗣聞言后便起身應道:“卑職一定優選客民壯者,壯大王國田事。”
身在長安城得知叔父死訊后,馮昌嗣也有一些心痛難受,但同樣也明白他這個叔父是有幾分自作自受。
他心里雖然暗恨武攸宜,但對雍王殿下卻是感激,雍王是信義之人,盡管他叔父生前對雍王多有得罪,但雍王仍然顧念舊情,哪怕他叔父已經死了,還包庇他們母子,給他們一份生機,也給自己一份前程。
“王國田事,勤耕即可。昌嗣你雖任國官,但在幕府還另有使任,要幫助蘇縣尉盡快把社監署搭建起來。”
李潼眼下圖謀的是京西半壁江山,區區王國邑產,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將一部分客民編入役戶,能夠解決一些客民問題才吩咐一聲。
長安豪富者,并不只有那些勛貴門戶,四方云集的商賈,也都手握大量財富。寶利行社利潤那么驚人,李潼又怎么會忽略這些人。
兩市各有市監署,維持市場、平準物價并收取稅資。但這種管理模式還是比較粗放,并不能延伸到生產、運輸等行業內部秩序。
李潼又創社監署,是作為市監署的補充,并不面對具體的商戶,而是城中百業行社,其中也包括景教、祆教這些宗教社團。
至于社監署該要怎么運行,眼下還沒有一個具體的章程,需要先將各行社社首們匯集起來,才能進一步商討擬定。
諸事吩咐完畢后,員佐們各自退出處理事務。李潼坐在堂中,手里捏著一份信報,轉頭望向北方,口中喃喃道:“盼望春前人事能定、物資集聚,可有一戰之力…”
他在長安城中雖然一派強勢作風,但也明白自己前來關中本就是一步險棋,走得好可以進窺天下,走不好怕就要功敗垂成。現在危機已經浮出,需要專心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