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善坊雍王邸中,樂高匆匆登堂來告皇嗣諸子來訪,李潼聽到這消息,眉頭不免皺了一皺,但想了想之后,還是招呼上仍在跟娘娘房氏賠罪的二兄李守禮一同出迎。
“三郎你知不知那幾個小子來我家是為何事?”
李守禮對皇嗣的幾個兒子印象并不算好,盡管彼此之間也沒啥接觸,但哪怕就連李守禮這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能覺出皇嗣的兒子們對他們兄弟頗有敵意。
李潼對那幾個熊孩子自然更加沒有什么好印象了,但眼下人都已經到了府前,也實在不好拒之門外。
聽到二兄這么問,他便嘆息道:“若所料不差,或是為王美暢之事來。咱們這個四叔啊,也真是重情重義。”
“王美暢殿中失禮,這是群眾所見,已經成了朝中一個噱談。就算皇嗣殿下要保住他這拙親,自己開口,誰又敢拒,何必拿這種事情來騷擾我家!”
李守禮也從李潼口中得知王美暢在觀風殿中犯的蠢事,很是幸災樂禍了一番,聽到這話,頓時皺起了眉頭,同時不免狐疑道:“皇嗣自己想救卻不救,反而讓兒子們來求三郎你,這是不是要讓三郎你也受王美暢所累、為世人取笑?”
李潼本來還有些煩躁,聞言后則樂起來,抬手敲敲李守禮腦殼,這種動腦子的事情,你就別瞎操心了。
皇嗣重情重義,或許想保下王美暢,但還真不適合自己出面。王美暢在朝時間不長,卻已經犯了眾怒,情急之下又犯了那種低級錯誤。
皇嗣如果直接出聲保下王美暢,那是直接將自己擺在了群臣的對立面,那大家答應還是不答應?
如果不答應,這無異于直接無視了皇嗣該有的權威,彼此關系會降至冰點。可如果答應了,那么之后再遇到此類事情,又該要怎么處理?
說話間,兄弟兩人便行至前堂。與此同時,對面府員們也恭恭敬敬的將皇嗣的兒子們引入府中。放眼望去,從大到小五個小蘿卜頭,看上去倒是頗有喜感。
但李潼眉頭不免皺得更深,他四叔直接將兒子們全都派來,如果真是為了給王美暢求情,那是人情相欺,不給他留拒絕的余地啊!
可問題是,你老丈人干了啥事,你沒點逼數嗎?老子不落井下石、直接弄死他,已經是給你面子了,你跟他關系好,他倆閨女都給你了,你還打算給我勻一個還是咋地?
且不說李潼心中抱怨,對面五個小蘿卜頭眼見二王行來,以李成器為首,紛紛加快了腳步,年紀最小那個、也正是王美暢的外孫李隆業更是因為小腿太短跟不上幾個哥哥,眼見自己落后,咧嘴便要哭起來。
“成器攜諸弟,見過兩位阿兄!”
走在最前方的李成器先一步到了李潼兄弟面前,這一次見面倒不像以往那么倨傲,有板有眼的拱手為禮并微微欠身,似乎是覺得這樣打招呼仍然顯得有些單調,本來繃勁的臉上又擠出一絲硬笑:“冒昧來訪,雖受阿耶所遣,但成器得聞兩位兄長近日所行壯跡,心中也是佩服仰慕,早就盼望能身前受教,見賢思齊!”
本來挺客套的幾句話,李潼聽到最后幾個字,臉色頓時一黑,見賢思齊?你他么還想跟你二大爺比比啊?
“不是見賢思齊,是踵跡而行!阿兄是咱們宗家勇壯,是我們后生幼小都要效從的榜樣!”
李成器還沒意識到自己犯諱失言,后邊趕上來的李隆基已經連忙發聲補救。
而李成器聽到這話后,臉上也頓時一慌,忙不迭又連連拱手點頭道:“三郎說得對,是小弟失言!久居禁中,人事生疏,請兩位阿兄見諒、見諒!我絕不是、絕不是有意…”
李守禮見到李成器緊張成這模樣,倒是不怎么在意,擺手呵呵笑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過失,誰還沒有失言的過錯,不用緊張。”
李潼瞥了他這個二兄一眼,你小子心可真大,別人對你好一點,就能讓你改觀。這特么眼前幾個小蘿卜頭,一個個可都是還沒長大的狼崽子啊!你剛才那股警惕心呢?
李守禮這個性格,倒也有好有壞,起碼李潼不用擔心這個二兄會憋著壞的要針對他搞事情。如果不是李守禮這個性子,此前張氏鬧那一通,也沒那么輕松就搞定。
至于眼前這幾個前倨后恭的小蘿卜頭,李潼就大有保留了。起碼之前幾次見面,李成器對他所流露出來的敵意那是不作掩飾的,眼前擺出這樣一副恭謹模樣,不用說肯定是出門之前被他四叔教育了一大頓。
但就算是這樣,基本的對答上都犯了這么失禮的口誤,這要是別家老子還罷了,你親二大爺你都當著人兒子就這樣,可見眼前的作態只是流于表面,心里還不知道憋著什么壞呢。
心里雖然這么想著,不過李潼也懶得跟幾個小家伙兒玩心計,先是點頭算作回應,然后便讓人吩咐安排中堂待客。
這時候,李成器又上前說道:“臨行前,阿耶有囑,往年起居并不自在,所以難免禮慢。但如今出入已經從容,就不能再作失禮,此番入府做客,是一定要登堂拜望伯母,問候起居。”
這么說倒也合情合理,于是李潼便舉手吩咐樂高趕緊往后堂去通知,自己則與二兄領著五個小蘿卜頭徐行于后。
“阿兄這座府邸,真是寬大啊,難得是井井有條!之前授課學士有言,我們兄弟日漸成人,也該要出宮就府。只是許多人事仍然陌生,到時候一定要常常過府請教,還請阿兄不要見怪少弟們愚不經事。”
行走間,小李三左右打量著王府格局,并一臉笑容的對李潼說道。
“往常我也難免此困,只怕出宮后不能妥善處理家務。但這都是多慮了,我家兒郎即便愚不能事,但總會有府員居席備問,不要恥于下問,自立并不困難。”
看那小子眼珠子轉挺快,李潼下意識加快了步伐,總覺得這小子是在窺探他王府布局,打算真要搞個踵跡而行。尋常人家九歲出頭的娃娃,或許還沒有這個概念,但對這個小李三,李潼覺得不能常情度之。
王府前庭后堂,距離還是挺遠的,走了一段距離后,那年紀最小的李隆業就呼喊腿疼,于是便讓他們兄弟隨行的宮人抱著前行。李隆基還不忘解釋一句,是因為這個小弟弟自幼體弱,并不是刻意失禮。
看著這小子一板一眼、面面俱到的樣子,李潼總覺得有點似曾相識,但也不免嘆息,小家伙兒終究閱歷不深,急于把那一點稚嫩的精明都表現出來。把你三兄勾的心癢手癢,何必呢?
一行人抵達后堂時,后堂也早已經做好了待客的準備,兩位王妃伴著太妃房氏站在堂前迎接。
李成器又連忙率著幾個弟弟入前見禮,房氏也只是淡淡點頭。
她平日雖然不乏和氣,但那只是針對家人,經歷過往年一番苦難,對于陌生的人事實在很難熱情起來。
不過當視線落在那邁著小短腿跟在兄長們身后亦步亦趨的李隆業時,房氏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幾分笑容。或許是沒能享受身為人母的補償心理,兒郎長大后也不再依偎身前,房氏對這樣的小娃娃還是頗為喜愛。
那個李隆業的確是長得粉雕玉琢、眉眼可愛,推及其母,想必也是一個美貌至極的女人,所以他四叔才那么愛屋及烏,不忍放棄掉王美暢那種豬隊友。
入堂后各自入座,房氏特意讓那個李隆業坐在自己席側,并吩咐家人們張羅各色點心吃食,甚至不顧李幼娘的小白眼,將其玩具也都取出來,統統擺在李隆業的面前。
李成器仍然一板一眼的說起李潼早前在云韶府幫他們應對武懿宗刁難的舊事,講起當時沒來得及道謝,到現在才有機會入府道謝。
李潼聽著這小子話只是嘆息,不用多想,這肯定是他四叔教的,可問題是這小子太刻板了,明明見到小弟已經逗得太妃挺開心了,再講起舊年相處尷尬的往事,這不是明擺著要破壞氣氛嗎?
于是李潼也只是隨口回應幾句,樂得就這么兜圈子,他還沒想好該要怎么拒絕他四叔呢。
趁著眾人都不留意,李隆基借著幫李隆業擺弄玩具的時候,突然伸手掐了一把李隆業那小粗腿,李隆業頓時拋開手中玩具,哇哇大哭起來,指著李隆基嚎叫道:“三兄、三兄…”
李隆基一把保住了他,同時回身給長兄李成器打了一個眼色,李成器這會兒也終于醒悟過來,忙不迭起身跪在房氏席前咚咚磕頭,同時口中呼道:“求伯母、求阿兄們可憐五郎他…”
“這是怎么回事?”
房氏還在關心的想要用玩具逗大哭不止的李隆業,眼見這一幕,不免一慌,下意識轉頭望向李潼。
李潼這會兒也瞇起了眼,看著李成義等也都后知后覺的起身跪在太妃席前,五個小蘿卜頭包括被李隆基攬在懷里還在蹬腿嚎哭的李隆業,心中不免一嘆,他這個四叔這個家長、這個監國做的也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