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飛香殿東側,有一片閑置的宮苑,本來是宮人雜居與北門軍眾入直的臨時歇息地。而皇嗣李旦一家,如今就被安排在此處。
早在太平公主與南省朝士到來之前,楊思勖便得了千騎的通知,率領一批樂工與宮人壯奴退出了此片區域。接替此處的千騎將士,也只是謹遵代王所命,只在外圍布防,并不靠近皇嗣,避免被南省朝士誤以為是挾持姿態。
“皇嗣何在?”
從南面趕來的太平公主一馬當先抵達此處,望著駐守于此的千騎兵長喝問道,待得到答案后,更是一刻不停的直往閑苑內處行去。
后方的李昭德、狄仁杰等眾人見狀,也都紛紛跟隨上去,當然在進入之前,并沒有忘記讓跟隨至此的南衙禁軍接替千騎防守此處。而千騎將士們也非常配合,很快就收起隊伍自往玄武門而去。
眼見千騎如此表現,李昭德等人一時間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盡管此夜計劃發生了不小的偏差,但代王仍能遵守約定,并不阻撓他們迎出皇嗣。
憂的則是相對于南衙此夜混亂且拙劣的表現,北衙簡直勝出太多了,完全沒有混亂與破綻露出。這也顯示出代王對北衙超強的控制力,之所以讓他們入此迎接皇嗣,自有一種有恃無恐的底氣。
盡管對于接下來的秩序恢復,李、狄等人各存憂計,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皇嗣迎出內宮,前往他們能夠控制的范圍,所以也只能將這些思計暫時按捺下去。
當南省朝士們進入內苑的時候,便見到太平公主已經闊步行入殿堂中,于是也都連忙下馬,拾階而上。
太平公主走進殿堂時,便見到皇嗣李旦端坐于兩扇新架的屏風前,身邊妻兒環繞。盡管殿中燃起兩根大燭,光線仍然不乏昏暗,但仍能感受到這圍坐于一處的一家人身上所彌漫出的那股惶恐。
“阿兄,是我、我來接你了!”
太平公主抬手向后一壓,示意身后的將士們暫停腳步,自己則大步向前,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眶已經變得通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天家情緣或是單薄,但跟其他幾個兄長相比,太平公主跟這個幼兄感情要更加深厚,不獨年齡更加相近,相處的時間也更長。
但此前時局那樣的敏感,太平公主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顧念,也只能將這份情義埋在心底,不敢過于外露。
此時看到她這兄長明明曾為天下之主,如今卻困坐陋殿,甚至連妻兒都不能保護周全,渾身上下彌漫著一股無助感,太平公主自有傷感與一份由心而生的保護欲。
“是太平…阿妹,你怎么出現在此地?此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察覺到殿外有人進入,李旦下意識抬手將妻兒們攬于身后,待看清楚來者乃太平公主,心中既驚且疑。他從席中站起來,繞案行出幾步,又下意識退回了原地,視線則在太平公主與登殿眾甲士之間快速移動。
“阿兄請安心,陰云已散,再沒人能害到你!”
太平公主眼見皇嗣下意識的防范姿態,心中又覺一陣酸楚,她退后兩步,深跪在地,口中則說道:“此夜慎之與南省朝士合謀起事,魏王、梁王等禍國之賊俱已伏誅!我與南省朝士入此迎接阿兄你出宮。”
“慎、啊,是代王啊!”
李旦聞言后,視線中仍然充滿迷茫,但是聽到‘出宮’二字,身軀下意識一顫,口中也頓時說道:“阿母…陛、陛下她如今安好?”
“阿母安全無憂,慎之勇奪玄武門,眼下仍在拱護阿母寢居,四兄你可以放心。”
太平公主回答后抬起頭來,不只是錯覺還是昏暗的緣故,她見皇嗣眉頭快速一皺。至于后方幾名妃子,臉上失望則尤其明顯。
眼見這一幕,太平公主心弦一緊,又開口道:“之所以將阿兄轉入此境,慎之也是擔心一旦起事、或難兼顧周全,倉促之間不容細稟,請阿兄你不要介意。”
“怎么會?”
李旦聽到這話,便連連擺手,同時臉上也流露出憂悵神情,長長的嘆息一聲:“難得少輩周全照顧,實在讓我羞愧難當!有代王這樣的宗家少壯奮勇起事,除賊定邦,真是我宗家之福…”
說話間,又有宦者入殿稟告南省眾朝士請求入見。李旦聽到幾個名字,眼神略有疑惑,在頓了一頓之后,才又對太平公主擠出一個笑容:“居此荒殿,妻兒凄惶,不是迎見大臣之禮,能否有勞阿妹且將你侄子們暫引別處,全我一份體面?”
“阿兄放心,我會妥善安置。”
太平公主聞言后也是下意識點點頭,入前溫言撫慰幾句,更滿臉憐惜的親手抱起一名仍在襁褓中的小侄女,率領十幾名衛士由側方繞出殿堂。
只是當她行過殿廊,見到李昭德等人魚貫登殿,腳步下意識緩了一緩,接著步伐便恢復如常,將懷中的侄女遞給一名宮人,將皇嗣家眷們引入一處閑殿暫作安置。
接著太平公主又走出來,視線遙望西面的宮苑,下意識舉步向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但很快又停了下來,眉眼之間頗有一番掙扎,但最終還是停在了這里。
在太平公主帶領家人們離開后,李旦又返回殿堂中端坐,及至見到李昭德等人行來,他已經站起來繞案疾行,上前兩手托住李昭德的臂膀,兩眼中滿是傷感與欣慰:“李相公不必多禮…”
講到這里,他頓了一頓,片刻后才又開口道:“孤于此能見李相公并諸公,雖然不夠從容,但、但,多謝諸公!”
說話間,他又向后退了一步,兩手舉起便要作揖。
李昭德等人見狀,忙不迭伏拜余地,口中則呼道:“皇嗣殿下久居深苑,寡見時流,臣等之罪!國賊伏誅,謁見之道一通,請皇嗣殿下隨臣等同往南省,諸朝士渴見入疾。”
“都是同殿臣員,諸公何必作此大禮!”
李旦見狀,又連忙上前攙扶李昭德,但李昭德卻膝行將皇嗣推入席中,再作請示之后,才吩咐車輦儀駕駛入殿堂外,眾人左右相扶拱從。
及至坐在車中,眼見閑苑內外端立的朝士并甲士們,盡管仍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衣袍下有些瘦弱的身軀仍是忍不住的顫栗,眼角更是兩行長淚默然劃過。
登車之后,李旦眼看著家人們也紛紛登上同來的車駕,李旦眼中才露出幾分安心。
他又探身對立于宮道之外的太平公主招手,及至公主入前,他又彎腰抓住公主的手腕,柔聲道:“久不外出,人事陌生,阿妹與我同行。”
“這…”
太平公主聞言后略有錯愕,視線快速掃了一眼車駕周遭的大臣們,便點了點頭,登車側坐于兄長身邊。
車駕緩緩駛離此處閑苑,及至繞過貞觀殿,抵達大業門前,李旦終于忍不住一個激靈,抬手覆面,雙肩抽搐。
“阿兄,都過去了,否極泰來…”
太平公主眼見這一幕,鼻腔里多感酸楚,眨著眼驅散眼眶中的潮意,并抬手輕撫兄長肩背,語調輕柔的安慰道。
大業門這里負責防守的仍然是羽林衛泉男產,見群臣拱從皇嗣入此,便喝令將士放行。
行過門前,李旦抬手示意停車,手扶車板,探身望向泉男產問道:“代王能否前來一見?他作此雄事,大功于家國,該要當面道謝!”
泉男產聞言后愣了一愣,片刻后叉手道:“戎甲在身,不便全禮,請皇嗣殿下恕罪!代王殿下在拱仙居院圣皇陛下身前,擔心仍有亂跡余波,恐不能從容來見…”
李旦聽到這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后方的內宮區域。他突然也意識到,自己在離宮之前,于情于理都該去見一見母親。
心中存著這樣的想法,他又轉頭看了看同車的太平公主,又看了看扶車而行的李昭德等人,卻見他們仿佛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沒有意識到,當然是不可能的。哪怕眼下李旦對今夜之事仍是一知半解、不乏茫然,都能想到這個問題,更不要說這些策劃者與參與者們。
但李旦最終也還是沒有提出這個問題,或是源于內心深處對母親的忌憚與恐懼、或是因為其他。他抬手解下腰間一素白的環珮,抬手遞給了泉男產,并凝聲道:“宗家存續,代王之功。身無長物,唯此近物寄情,請將軍轉贈代王。”
說完之后,李旦才抬手示意車駕繼續前行。及至行到明堂附近,東方已經魚白淺露,李旦抬眼看看神宮頂部那振翅鐵鳳,口中悠悠道:“這神宮,真的是高啊!”
很快,車駕便行過了明堂前方的乾元門,道途所見朝士并禁軍將領們增多起來。車中李旦下意識握住了太平公主的手,太平公主則微微傾身,指著道途兩側那些人耐心的向皇嗣講述著他們各自的身份。
李旦認真的傾聽著太平公主的講述,他雖然在垂拱初年取代三兄李顯為帝,但手中卻從未掌握過君王的權柄。垂拱初年還會跟母親一同登朝,但隨著揚州作亂被平定后,此類機會越來越少。
而且從垂拱初年到如今也已經將近十年之久,過去這些年朝中的斗爭也始終沒有停止過,李旦所熟悉的朝臣們多數已經不在了,可謂人物俱非。
特別在去年發生朝士私謁他之后,他更是完全被禁止接見朝士、徹底的拘禁于深宮之中,對于當下的朝廷究竟是怎樣一個情形,可謂一片茫然。
皇嗣只聽不問,倒讓太平公主暗松了一口氣。她心中不無擔心,如果兄長問起豆盧欽望何在,自己并不知該要如何回答,在向皇嗣介紹時流的時候,也是盡量少涉其余。
因為南省發生豆盧欽望之事,眼下局面還頗有混亂,所以皇嗣也只能暫時被安排在則天門內的政事堂中。
此時的政事堂前,有十幾名大臣正在此恭立等候,當皇嗣儀駕行至此處的時候,一個個神情激動的趨行上前。
車駕停下后,太平公主先一步下車,并將皇嗣攙扶下來。這時候,東方一點金光躍出了宮墻,朝暉灑落下來,也讓皇嗣那錦繡的衣袍泛起了一層色彩豐富的光暈。
“臣等恭迎皇嗣殿下!”
眼見眾臣于車前大禮作拜,李旦心生幾分局促,下意識身形向后仰去,卻被身側的太平公主抓住了手腕,這才心中一定,穩住了身形,先對同行隨他至此的妹妹點頭一笑,然后才穩步上前,兩手平托,凝聲道:“諸公請免禮,孤實在不敢當!”
盡管皇嗣這么說,群臣還是行再拜之禮,不乏感情豐富的人已經叩地啜泣起來。
眼前這位皇嗣,講到年紀不過而立出頭,但無論是鬢發,還是頜下的短須,都有明顯的灰白斑駁,兩眉之間豎紋深重,兩肩總是無意識的夾在身側,胸背也略有彎曲前傾。
盡管整個人已經沐浴在朝陽之下,但那稍顯局促的笑容,以及那略顯蒼白的臉色,都透露出一股濃厚的深宮陰涼的氣息。
政事堂前已經經過了一番清理,搏殺濺射的血漬都被沖刷干凈,欄柱上刀劍劈砍的痕跡已經來不及修繕,但也都被架起的絹帳給掩飾起來。
群臣奉皇嗣登上政事堂的正堂,眼見到太平公主始終如影隨形,不乏朝士暗暗皺起了眉頭,但一想到太平公主此前率眾沖入政事堂并下令射殺豆盧欽望等人的情景,再見皇嗣舉動間對太平公主的依賴,還是識趣的沒有發聲,阻止公主登堂。
及至皇嗣并太平公主登堂落座,群臣也都被此席,然后便由李昭德站出來講述剛剛過去這一晚的事變經過。
其實按照目下在堂眾人的身份,是不該由李昭德出面匯報的。此時在堂群臣二三十人,既有宰相楊再思與杜景儉,還有南省六部以及諸寺監、包括南衙大將。至于李昭德,一直到目前為止,仍然是一個尷尬的流人身份。
不過皇嗣在落座之后,下意識便望向了李昭德,而李昭德也主動站出來進行匯報。在堂眾人就算有什么微詞,此刻也沒有制止與爭搶的理由。
而且李昭德過往所為,也配得上這個待遇。且不說其人孤身歸都,與代王等并為此次事變的主謀。單單在天授年間以來李武奪嫡的斗爭中,李昭德也是支持皇嗣的絕對主力。
如果沒有李昭德的力撐,在魏王等人洶涌攻勢下,皇嗣與一干唐家老臣們,處境勢必更加艱難。別的不說,在場眾朝士,包括狄仁杰在內,皇嗣都未必有多熟悉。因此,也實在沒有跟李昭德競爭的資格。
皇嗣只是認真傾聽李昭德的講述,從李昭德他們密謀開始,當聽到狄仁杰主動聯絡代王時,便轉望向狄仁杰對他重重的點點頭。對于眼前這些朝士們,他也真的只是聽說其名、淺知其事,卻并沒有什么太深入的了解。
接著當聽到代王在太平公主府上發聲起事,并在出坊之后很快便收斬魏王,李旦更是忍不住拍掌贊嘆,口中大聲道:“代王誠是吾家壯兒,大功可夸!”
不獨李旦,在場朝士們幾乎也都是通過李昭德之口,知道這一場事變的整個過程,反應難免各不相同。
坐席居前的宰相楊再思與杜景儉,在得知代王于此事變中的重要作用后,各自臉色都有幾分不自然,特別楊再思,更是頻頻舉手擦汗。
雖然更深層次的起因,李昭德也并沒有仔細去說,但任誰都清楚,代王選擇此刻起事,跟此前梁王武三思與諸宰相聯合起來抵制代王有著直接的關系。
雖然眼下楊再思等人不像豆盧欽望那樣下場凄慘,但可以想見前程也是頗為黯淡。不說這兩名宰相各自如坐針氈的局促,在堂其他大臣如崔玄暐等人,望向他們的眼光已經頗為不善,充滿了幸災樂禍。
至于本該屬于代王一方的文昌左丞王方慶,這會兒神情其實也有幾分尷尬,只是垂首不語。
他算是時局中第一批向代王靠攏的大臣,但在李昭德的講述中,卻清清楚楚的顯示出,代王在謀事之際,根本沒有跟他商量過。
因此這會兒也不乏朝士好奇的打量著王方慶,那眼神更讓王方慶羞慚難當。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仍然覺得此前向代王建言不失穩妥,但事實上代王卻并沒有聽從他的建議,而是選擇了更為激進的方式,而且所達成的局面,到目前為止出乎意料的好。
所以這會兒王方慶也是不乏懊悔,心中不免想起如果當時他能態度更加堅定果決的選擇奉從代王的決定,而不是自作聰明的給代王指點一條遠離中樞的道路,眼下局面又是如何?
盡管眼下大的朝局走向還有待商榷,但對代王來說,無異于是通過這次事變沖破了籠罩在身上的一層限制,具有了真正能夠左右時局的影響力。這本來應是他們代王一系人眾的絕佳契機,結果現在卻有了幾分不測。
眼下唯一可以聊作欣慰的,是朝士們或許對此已經有所猜測,但仍然不能詳知內中人情曲隱。王方慶只是期待著代王能夠不計前嫌,重新接納他們江南士人。
否則,只看眼下皇嗣還僅僅只是出宮,這些唐家老臣們便已經如此雀躍激動。如果沒有代王作為后盾,來日的秩序恢復中,恐將沒有他們江南人士的立足之地。
如果說此前他們與代王還算是互相成就,那么眼下,代王已經成了他們江南人士不能放棄的后盾靠山。皇嗣出宮并不意味著天下太平,豆盧欽望的慘死便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李昭德的講述雖然詳實具體,但卻并不拖沓,很快就講到了豆盧欽望把持政事堂、不準群臣進入則天門且在攜武三思潛逃之際,被太平公主下令射殺于光政門內。
李旦聽到這里的時候,眼神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本來聽著李昭德的講述,為了聽得更真切,身軀下意識的扶案前傾,可是這會兒,頭顱驀地向后微仰,視線更是快速在眾人包括太平公主身上移動一周。
雖然很快就竭力的控制情緒、恢復如常。但距離他最近的太平公主,卻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兄長放在膝上的拳頭已經微微握起,且輕微顫抖著。
太平公主當然能夠體會皇嗣何以會有這種反應,久在深宮中、乍入世道,眼前的人事與局面對他而言都多有陌生,內心里當然是選擇傾向于親近更熟悉的人。比如毫不掩飾對李昭德的敬重,甚至拉著她這個妹妹同出同入,都是為了安撫心中的不安。
豆盧欽望作為皇嗣妃子豆盧氏的伯父,在李旦心目中當然也有著類似的地位,是李旦能夠快速融入時局并控制局面的一個渠道和重要的助力。
可是現在,豆盧欽望卻因包庇武三思而伏誅,這無異于對皇嗣的背叛。這會讓李旦直接對他不乏信任、依賴的人際關系產生懷疑乃至于驚懼,更加看不清楚滿殿之眾究竟是人是鬼!
講到最后,李昭德便語調激昂的說道:“天意施眷,先皇庇護,如今皇嗣殿下終于離開深宮,南面坐見群臣。政事堂短歇之后,便可前往皇城外朝堂,接見群臣入拜,以慰天下思疾并惶恐之情。”
“李相公此論不妥!”
李昭德話音剛落,在席的鳳閣舍人崔玄暐便發聲說道:“此次行事,本是痛誅國賊、恭迎皇嗣歸朝的壯舉,但卻因為豆盧欽望臨事逆反,使南省大受驚擾!如今皇嗣安危為重,至于平復南省諸朝士惶恐之私情,乃是在朝諸公本務,豈能讓皇嗣殿下輕涉險地!”
崔玄暐話音剛落,在堂眾朝士們也紛紛開口,多是對李昭德提議的否定,認為皇嗣眼下并不適合前往外朝堂公開迎見群臣,還是暫時留在政事堂,由在場眾人內外傳達訊息為上計。
他們此前肯讓李昭德一步,已經算是給面子了。可現在李昭德居然打算讓皇嗣直接面對外朝諸眾,這就有點過分了。皇嗣對你分外見重,大家也是有眼皆見,但今日行事,也絕非你一人之功,總要考慮一下大家的感受。
遭到群聲反對,李昭德也不急躁,先是看向皇嗣,見皇嗣仍是閉口不言,然后又望向狄仁杰。
但此刻看住狄仁杰的并不只有李昭德,還有崔玄暐等人,特別是此前鳳閣選出那準備跟豆盧欽望談判那幾人,望向狄仁杰的眼神都不乏凝重。
“李相公所言,的確是有些操切了。眼下皇嗣在政事堂,還是先等南省人心局面稍作平復,再出見群臣更為穩妥。”
狄仁杰低頭避開了李昭德的眼神,開口說道。
他當然明白李昭德想這么做的原因,其人眼下仍是一個尷尬的流人身份,連在禁宮中行走的資格都不沒有,當然是需要迫切向朝臣們整體展示此夜用事的成果,這樣才能盡量避免其人潛逃歸都的口齒隱患。
若在此前,狄仁杰自然也要附和李昭德的建議,畢竟這對他們主謀幾人、包括對皇嗣權威的重新樹立都有好處。
可是他在此前已經跟南省朝臣們初步達成共識,眼下對此也并不急躁,尤其在見識到南省人心仍是渙散之后,認為還是不要過多的將朝士輿情引入其中、先集中在眼下這小圈子里達成一定共識是好。
聽到狄仁杰這么說,李昭德更有幾分氣惱,頓足道:“如今南衙精眾已經半數在集,請問諸公,則天門外還有什么余賊未除,我親自負甲殺賊!”
眾人聞言,自是避不回應李昭德這負氣之言。
正在這時候,有中官匆匆登堂,很快便感受到堂中氣氛之凝重,但還是硬著頭皮上前,兩手平舉制書說道:“圣皇陛下制授代王為右羽林大將軍,請直堂相公加署頒正。”
此言一出,滿堂群聲寂然,針落可聞。片刻后,楊再思猶豫著站起身來,望望眾人,又望望皇嗣,試探著問道:“請問皇嗣殿下并諸公,卑職能否暫直堂務?”
聽到這問題,李旦神情也是尷尬不已,舉手道:“孤是錯居非分,楊相公請自便。”
就在楊再思重新入席加署制令的時候,歐陽通站起身來,拱手道:“臣以為,皇嗣殿下應該先謁陛下,再論后事。”
王方慶與同為鳳閣舍人的陸元方聞言后連忙起身,并作拱手道:“行大事則必正名,臣等附議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