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戰士們這半年歷練,誠是收獲頗豐,但也并非無損。相反的,損失可謂慘重。
首先損失最大便是初登隴之際,本身就不服氣候使得狀態大減,雖然有馬興、李光這些老卒跟隨護引,但他們的經驗其實也都不乏陳舊。
特別垂拱年間四鎮告失之后,吐蕃向隴邊滲透的力度要更大。那些羈縻之下的蕃胡們,本身也并不可信,許多原本安全的道路與地域也都變得危機重重。
所以在登隴最初那一個月時間里,敢戰士們各種傷損病痛便有近百人喪失了戰斗力。雖然其中一部分在蘭州休養一番后有所恢復,重新回到了隊伍里,但還是有幾十人永遠埋骨彼鄉。
經過一段時間的緩沖調整期,敢戰士們才逐漸進入到以戰養戰的節奏中。但就在安西戰事將近尾聲的時候,論家突然組織了一次針對河源軍的突襲,盡管在黑齒常之處變不驚的指揮下得保河源不失,但是許多外圍的城傍力量損失卻很慘重,這其中自然也包括敢戰士們。
講到這里,李葛也是虎目含淚,而從其悲愴語調,李潼也大感心痛。
“郎主既是、既是…屬下不是貪求虛榮,但凡登隴敢戰士,沒有一人是為虛榮為戰,但見袍澤骨肉腐爛遠邊,不想讓他們全無名聲…”
李葛又深跪在地,叩頭說道。
李潼見狀后便從席中立起,并鄭重說道:“他們不會寂寂無名,也不會就此魂斷他鄉。假以時日,碑石路引,我要親自召回英魂,讓他們魂歸故土,觀此世道,絕不負此壯義熱血!”
李葛聽到這話,悲容漸漸收斂,又重重叩首,然后抬起頭來凝望著李潼說道:“若是別個貴人立作此諾,屬下不敢輕信。但府戶悲苦百年,能施恩入下、救濟群困的,只郎主一人!草野之眾,雖然昧于大識,但只要郎主一眼,捐身用命者、遍在草野!”
接下來,李葛又收拾情緒,講起了一些后續的安排。
眼下敢戰士們算是已經在隴上立住了足,但第一批登隴的敢戰士們也已經傷殘近半,除了其他各種客觀原因之外,也在于準備的不足,像是各類弓甲器械便是一個不小的短板。
不過,他們也在隴邊或招募、或劫掠到為數不少的匠人,都按照原本的計劃,陸續運往秦嶺南麓的漢中,借助那里尚算安全的環境進行生產。
同時,竇家藏匿在隴山周邊的那些前隋匠戶們,也都陸陸續續整合起來,可以直接在隴上就構建起一個集生產與后補為一體的基地。
趁著寒冬到來之前,李葛將一部分傷員病號送回關中,而秦嶺又有一批新的敢戰士同樣五百人繼續登隴,以舊帶新。
當然,這新的一批敢戰士無論素質還是經驗,肯定是不如第一批那么強,但他們所面對的環境也不如一開始那么艱苦。
本身已經有了前人打下的基礎,而且隨著四鎮收復,西域與隴西之間秩序也在逐漸恢復,吐蕃也不敢再如往年那樣猖獗,這才算是正常的練兵地,而不是完全的拿命來搏。
未來隴西這一處基地,李潼是打算維持兩到三千人、一軍的規模。規模太小,不足體現出其意義。如果太多了,也不好完全的掩人耳目。
而且故衣社也并不只是一個純粹的兵源地,其內部凝聚力在于對那些府兵亡戶們的普濟救助,如果不能滿足這一前提,只是一味的搜刮青壯、組建私軍,只是竭澤而漁,就算短時間內能快速壯大,未來很有可能自我崩潰。
不過,武力是有不同的組織形式,軍隊只是其中最完整強大的一種。既要維持基本的營生,還要聚集相當數量的青壯,也并不是沒有別的選擇,比如漕運。
講到漕運,就不得不提隋煬帝這個敗家子。大運河的開鑿,使得南北之間的物資交流,無論在空間上,還是在數量上,都有了一個質的提升。
唐代承此余澤,特別在中唐之后,來自江南的漕米更是成為大唐續命的口糧。但是有唐一代,對于漕運其實都缺乏一個系統且有效的管理。
中唐劉晏雖然改革漕運,但側重點還在于財政方面,沒有繼續挖掘、基于運河漕運體系而進行的統治模式升級。
唐帝國崩潰之后,五代十國割據遍地,甚至此前的藩鎮割據,與此都有莫大的關系。
當然,眼下李潼的籌劃還沒有宏大到要打通整個漕運航線,甚至敢打漕運的主意,都是近來才有的想法。
原因也很簡單,手里權柄不夠。
這種事很難私密進行,單單朝內與漕運相關的便有工部下屬的水部、戶部下屬的倉部、司農寺、太府寺、都水監等諸多部門,而在地方上,還有各州縣官衙的就近管理。想要不借助官方力量而介入,基本是不可能的。
李潼此前向他奶奶提議本錢繳公,以各地常平倉作為基礎,本身就埋下了統籌漕運的一個由頭。當然這么大一個攤子,憑眼下的他是很難操作得過來,也沒想過要借此掌握主持權。但哪怕只是擦邊球的沾上一點,就足夠他消化良久了。
目下朝廷漕運模式主要是由在京各司向地方下達調令,然后由各地抽調力役輸送都城。但這當中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各地自有寬鄉、窄鄉之別,戶籍分布并不平均,朝廷物調的頻率與數量也并不能完全的因地制宜。
而且如今朝廷財政狀況實在不好,交錢代役的課錢在歲收中所占的比例也越來越高,各地無役可用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在這樣的情況下,非官方的組織與力量逐漸加入到漕運體系中來便已經成為趨勢。
除了上述幾點,官方所組織的漕運虛耗巨大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隋唐兩朝皇帝有一項重要的活動,那就是逐食東都。
而在高宗朝,就食東都后,從長安到洛陽這一段漕運所省下的腳直運費,便足夠支付京官月給俸料。
畢竟官府召集力役,再分派差事,再前往用役地,這路途之間的虛耗包括時間,在農時如火的農耕社會,時間同樣也是錢糧。這還沒有算其他各式各類的行政冗令。
運河漕運的剛需就擺在那里,幾乎一年四季都需要有足夠的人力差使。所以,李潼覺得他組織一個相對專業的漕幫,也是利國利民的大計。
故衣社在兩京之間已經頗成規模,人力并不缺少,而且許多人都無田可耕。將這些人納入到漕運體系中,就算做不到物流天下,搞搞兩京之間的漕運包工,既能維持一份生機,也能培養出一定的組織性。
至于說這么多壯勞力聚集在一起,會不會引起官方警惕?
首先,誰也不會傻到成千上萬的壯勞力全都堆在大河兩岸供人檢閱,一定程度的分散那是必須的。只要小隊規模控制在一定范圍內,官府才懶得過問。
別的不說,河東那些鹽池,哪一處不是成百上千的勞工在晝夜勞碌,你去查聚眾謀反罷。
其次,李潼也是等到他在官方的影響力已經具備一定火候,即便發生什么意外,能夠作出補救掩飾,才會打這個主意。
而且,這個漕幫的大本營,李潼也不打算放在兩京和他目下仍然鞭長莫及、且利益糾葛更復雜的大運河沿線,而是兩京之間的河東蒲州。
一方面自然是地理位置優越,位于大河漕運的一個重要節點,另一方面自然就是有鹽池之類的掩飾,可以更得方便。
講到這里還得提上一句,那就是到目前為止,鹽仍然沒有被收為官營,那是開元之后的事情了。
早在西京的時候,李潼便讓他二兄李守禮聚集那些關隴勛貴子弟們要在河東販鹽。
但計劃沒有變化快,他也沒想到自己回到神都一折騰,把自己封國折騰沒了。至于那些勛貴子弟們,湊熱鬧是可以,白手起家的搞事業則就為難他們了。所以這件事一直到現在為止,都還處于擱淺狀態。
不過現在,倒是可以兩事并作一事,把這項事業搞起來。此前李潼謀劃此計的時候,還是貪求一點他封國于彼的便利,但現在步子可以邁的大一點,可以直接把他的人安插在河東。
現在,王仁皎等人都已經回到神都,且已經通過了銓選,但卻還沒有授官。
李潼就是在等河東出缺,蒲州八縣一州城,能管事的上百個官員,他就不信年前年后這段時間,就沒有一個有點五癆七傷,只要騰出位置,老子就插人進去!
之前李潼還在考慮該派誰去主持這件事,田大生等人忠誠是足夠,但要放在河東那個四通八達的地方,所需要處理的事情必然更多,李潼有點不放心。
恰好現在李葛入都,李潼與他交談一段時間,覺得這年輕人不錯,可以先派過去試用磨練一番。
李葛聽說不讓他再回隴右,神情不乏失落,但沉吟片刻后還是悶聲道:“郎主覺得我能做,屬下一定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