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河東王率眾離開,來俊臣也在金吾衛街徒們的保護下去往南省,聚集在城西月堰的時流各家,也都快散開,將此間所見沖突轉述別人。
生沖突的雙方,河東王乃是宗枝少俊,秀才高譽,其人久離歸都,已經引起世道各家的趨迎。
至于來俊臣,那就更不用說了,其人乃是繼周興之后,另一個讓朝野聞風喪膽的酷吏人物,年初政事堂宰相班子幾乎被集體顛覆,便是其人手筆。
這兩個人俱是非凡人物,彼此爆沖突,且來俊臣險些被河東王當街打死,可想接下來朝野之間必然會引新一輪的震蕩。親眼目睹其事的時流各家,對于事態后情也都各有各的看法。
從感情上而言,這些時流們自然心向河東王。少王雖然也不乏非議纏身,但總體上而言,無論出身、才貌俱都容易讓人心生好感,這一次當街行兇,也不乏人為之喝彩,對少王更生好感。
但好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卻都不大看好河東王。
一則來俊臣的猖獗是有目共睹的,圣皇陛下對其寵眷縱容也深,其人入事以來,單單由其人攀誣入刑乃至于身死的宰相與南衙大將們,便有數人之多。至于其他名門或是大臣,遭殃的更是數不勝數。
二則少王雖然也享圣眷,但畢竟遠離時局數年之久,朝堂上幾乎沒有什么聲援。而且從河東王最后的爆開來,來俊臣是已經打算牽引已故雍王的舊事,要將少王一家一網打盡。
已故雍王李賢,本就是一個不可輕易觸及的敏感話題,如果這件事被牽引出來,即便是有人因為同情而想要暗助少王,也要因為擔心遭受牽連而不敢輕易置喙插手。
當然,朝堂上或會引起的紛爭還在其次,眾人也都明白,這一場沖突最終走向如何,關鍵還是在禁中圣皇陛下態度如何。
事情生不久之后,便有人見到剛剛被罷免宰相之位的魏王武承嗣、包括其他武氏諸王,全都匆匆入宮。意圖如何也很明顯,武氏諸王們近來連失重位,極大可能是想借這一次機會打壓河東王,以重振威風。
相對而言,真正旗幟鮮明、趕在第一時間入宮支持少王的則幾乎沒有。
如今李氏一門宗枝本就凋零,唯一能夠在女皇面前說得上話的只有一個太平公主而已,但太平公主眼下還在忙于幫助少王安頓家眷,不能趕在第一時間入宮。
事情剛剛生,少王處境局面已經大大的不樂觀,也讓人對此充滿同情與擔心。
禁中山齋院,薛懷義身穿紫紅色的僧衣,腦殼上抹著香油、顯得越的油光锃亮,此時正端坐高臺,手持經卷宣講佛義。
高臺周圍聚集了大量的宮女宦者,一副專心聽講的模樣。盡管他們也不知薛師究竟在講什么,但此一類的無遮法會幾乎每天都要舉行,如果不參加,那就是不尊佛法、擺明了要找小鞋穿。
薛懷義在臺上照本宣科的誦讀,他對這一類的佛會興趣不大,但卻比較享受這種受人追捧的感覺。
可是講著講著,卻現臺下許多人悄悄散去,這不免讓他大感不滿,合上佛卷怒聲道:“作此無遮會,法施于眾,不辨貴賤上下,為的就是掃除你們的賤性孽根,各人受惠,不珍惜這樣的法緣,難道是想永生沉淪畜生道?”
聽到薛懷義怒聲,下方那些宮人也慌了神,一些本來已經退出一段距離的人又忙不迭返回來,叩告道:“請薛師恕罪。諸位大王貴人入宮,殿中乏人侍奉,所以才要…”
薛懷義聽到這話,臉上便露出好奇,下了高臺追問道:“諸王一起入宮,是有什么事情生?”
“河東大王今日歸都,右臺來中丞阻路,被大王喝令拿下,當街毆打、幾近身死…”
宮人不敢隱瞞,快將事情交代一遍。
“河東王今日歸都了?”
薛懷義聞言后,臉色有些復雜,轉又抬手撫摸腦殼大笑道:“幾年不聞聲訊,河東王倒是氣性漸長,都敢招惹來俊臣那樣的瘋狗。狗賊讓人生厭,也早該有人出手教訓一番了!”
薛懷義對來俊臣乏甚好感,甚至還有些厭惡,那是因為他的干兒子、同樣酷吏出身的索元禮,就是去年被來俊臣出手弄死的。
這自然讓薛懷義心懷不滿,自覺得沒了面子,雖然也當街挑釁羞辱過幾次來俊臣,但其人有女皇陛下的包庇,他也不敢太狠的報復回去。
此時聽到來俊臣這家伙險些被少王打死,心里自然是有些快意的。
聽到薛懷義這么說,便有宮人說道:“薛師要不要登殿論事?眼下河東大王自投東宮慈烏臺,乏于…”
宮人們雖然身份卑賤,許多傾向不敢表達的太明顯,但聽到薛懷義對來俊臣不乏惡感,也是隱隱希望這位寵臣能夠登殿幫一幫河東大王。
“不去!”
薛懷義聞言后則直接擺手拒絕道,他對少王感情挺復雜的,彼此之間雖然也有一段尚算融洽的交情,但是之后隨著處境各自變化,少王待他不如往年那樣殷勤,他自覺得一番真心被辜負了,再加上群眾挑撥,認為少王看不起他,所以心里是有幾分怨氣。
特別他的侄子馮昌嗣拒絕他所安排更好的前途而甘心留在王府,此前甚至說都不說便將其寡嫂帶往西京,這更讓薛懷義懷疑少王挑撥他與親人的關系。
“散了、散了,各自勞事去罷。”
心事泛起,薛懷義有些煩躁,擺手驅散眾人,自己也行出此處宮苑,但在走出一段距離之后,又停下腳步召來一名宮人吩咐道:“我去西華門南的道場,你去慈烏臺左近端詳,少王如果支應不住要求人緣,言辭懇切、態度伏低的話,再來道我。”
且不說薛懷義這里的小心思,圣駕今日所在仙居殿外,武氏諸王們已經居在此處側廂殿中,等待圣皇陛下的召見。
魏王武承嗣端坐在席,看著親徒們6續到來,神色有些不滿道:“你們各自沒有事務忙碌嗎?區區一個河東王,值得我親徒大集于此議論?讓外人看見,會有怎樣的邪言滋生?”
諸王聞言后,神情都有幾分尷尬,剛剛抵達不久的梁王武三思則沉聲說道:“河東王此子真是囂張,來某人無論事跡如何,都是憲臺大員,卻被他如此毆打摧殘,這是公然踐踏朝威體面!此種暴行若不嚴懲,何以警誡后來?”
道理是這樣一個道理,但這么多人聚在此處,也實在是太引人注意,武承嗣正待抬手驅退幾人,但另一側卻有人出了不同聲音:“梁王這么說,有些偏頗吧?只論少王罪過,對來某惡事卻不提。河東王與來某素來不識,彼此也無積怨,如果不是來某主動挑釁欺人,哪會遭災?”
聲的是歸來待罪已有兩個多月的建安王武攸宜,其人眼下白身居家,得知城外生的事情后便匆匆入宮,來得比武承嗣還快幾分。
聽到武攸宜這么說,武三思臉色頓時一黑,拍案冷哼道:“我還沒有追問,你與河東王于西京究竟有什么密謀勾結?此子性妖才邪,擅蠱惑迷人,已經警告過你多次,卻還不能警醒!這一次他自己主動結怨招禍,你還要聲助他?如此行徑,已經進了他的圈套還不自知!”
武攸宜聽到這話,神情自有幾分尷尬躲閃,他家財重托的事情,本就是要瞞過這些親徒,但聽武三思斥他愚蠢,一時間也是憤憤不已,冷哼道:“我雖然才器草草,但也自有方寸私計,不勞梁王竟日訓問!”
武三思聽到這話后更是忿忿拍案怒斥,武攸宜也是針鋒相對的不做退讓。
“攸宜收聲,向梁王道歉!你本就事外人,這件事與你也沒什么關聯。魏王殿下說的對,我家親徒不宜俱入議論,你且隨我出宮。”
與武承嗣被同時罷相的武攸寧見二者越爭越兇,連忙起身相勸,拉著武攸宜便往門外行去。
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武三思仍是憤憤不已,怒聲道:“瞧瞧他現在是個什么樣子?被人哄蒙入局尚不自知,分不清楚身位何在,真當自己有了獨當一面、處理人事的能力!”
“你也收聲罷!門徒尚且不能團結如一,難怪局面諸事要飽受挫折!如今身位不同,各自都是顯在,說話做事都該自作檢點,怎么還能將舊年故態示人!”
見武三思仍是抱怨連連,武承嗣也忍耐不住了,指著他訓斥道:“攸宜有什么別計,那還是小事。可是你呢?你府員出都之后去了哪里,當我不知?如果做出什么有損家計的惡事,我絕不放過你!”
聽到武承嗣這么說,武三思臉色更加難看,并有幾分掛不住臉,起身哼哼道:“我素來行事,都唯阿兄馬以望,如此訓斥,讓人寒心!”
說完后,他便也匆匆行出,不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