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間,似有風起,初時極微,轉而變換,于空中狂舞,掀起繚繞群山之外的霧氣朦朧。
山巔冷風之中,安奇生心神沉凝已極。
感受著靈機入體的一切細微變化。
他的境界極高,神意感知入微,這一瞬間,他能夠感受到皮膜、筋骨、內臟、血液骨髓,乃至于肉眼不可見的細微之處。
全都‘活’了過來!
全都似誕生了靈智一般,向他發出無比迫切的吶喊之聲!
而比之身體,變化最大的,卻是元神!
他的本我慧光,在這一刻空前活躍,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誘惑。
“這,便是靈機嗎?”
安奇生心中喃喃。
自人間道初感靈氣有毒,已是數千年過去,直至如今,他方才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接觸皇天的靈機。
有些東西,不親自嘗試,縱然有千萬種窺探之法,也根本無法懂得其真諦奧妙。
哪怕是他,在無有親嘗其‘靈機’之前,哪怕他在人間道,地仙道,窺探了無數人吞吐靈機。
也根本無法窺到‘靈機’的真諦。
而這一瞬間,他就感受到了此界靈機之奧妙。
不同于他以炁種彌合天地磁場而成之炁種,皇天界的靈機之中蘊含著深沉至極的道蘊法理!
道佛靈機之區別,妖魔靈機之劃分,絕不是因為修魔者將其叫做魔氣,修妖者將其叫做妖氣。
而是因為,不同的靈機之中,蘊含著截然不同的道蘊法理!
恍惚之間,安奇生感知到了被其引動的這片天地靈機之中的奧妙之所在。
那是堪稱磅礴,無盡繁復的道蘊殘片。
這不是某一個人所遺留下來的東西,而是自古而今,所有修持此道之生靈所遺留之道蘊,精神!
道一神通入夢大千,即無攻伐之能,亦無防御長生之效,但對于感知天地冥冥之中的道蘊而言,卻勝過天地間任何神通。
是以,安奇生凝望靈機之時,心神似無盡拔高,騰飛出軀殼之外。
他看到了遍布天地,連接一切虛無細微之地的諸般靈機。
那繁復好比玄星之上電磁訊號一般的‘線條’,彼此交織,縱橫,組成一方遮蔽天日,籠罩萬有的巨大網絡!
而道、佛、魔、妖、邪、鬼、儒,這七道最為強絕之靈機,就是此張網絡之主要脈絡!
其有上通無盡,直達九天之外,有直沒地殼,達不可知之地.....
無一例外,皆有源頭!
安奇生緩緩抬頭,望天而看地,恍惚之間。
他似看到了一尊尊不可名狀的恐怖存在,或臥九天,或坐山巔,不見其形,不見其影。
似捏靈機一線,垂一餌食,就釣起自古而盡,萬族萬靈之中誕生的所有修行者。
無論是資質愚鈍,還是才情蓋世,無論是平平無奇,還是俊杰天驕。
皆是其‘魚’!
“原來,原來如此”
氣流呼嘯,云海翻騰。
層層如浪的波瀾之中,林白眉拉車而出,一身衣衫破爛,嘴角有著血液,倒是其身后的車輦,在這般碰撞之中都毫發無損。
這自然不是他連這一道神通也接不下,只是為了避免波及到車輦之中盤坐的老儒。
轟隆!
千里之外,雷鳴滾滾,神光遮蔽天日,無形的壓迫比之肆虐的罡風還要讓人難以承受。
林白眉顧不得身上傷勢,拉著韁繩踏步而行,直向西去,卻也不忘回望王玄感。
卻只見那兩人碰撞越發激烈。
王玄感似動了震怒,陣陣龍吟爆裂聲都壓不住他的長嘯之聲,一時之間,竟將那神光繚繞的神秘人都壓在了下風。
很顯然,靖夜司傳承的神通,要比那神秘人強上一些,是以,那神秘人分明功高一轉,卻還是被其壓制。
“蠢!蠢!蠢!能躲開為什么要硬抗?那道‘金戈’不直接洞穿的情況下,根本傷不到‘紋繡車’嗎?”
林白眉正自思量那一道神通見所未見,突然聽到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在耳畔炸響。
那聲音很是細微,但連四周劇烈呼嘯的氣爆聲都沒能將其遮掩,清晰異常。
“嗯?”
林白眉側目看去,卻見肩上不知何時落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白象’。
那白象如玉晶瑩如同人世間最為完美的藝術品,每一寸曲線都無比完美,若非可見其生機。
幾乎以為它就是一件工藝品!
“這是元象?”
林白眉瞳孔一縮。
天下靈禽異獸,以龍象力最大,水中真龍,陸上元象。
真龍一族的來歷可以追溯到開天辟地之時,相傳乃是那一頭蓋世燭龍的精血所化。
無數萬年來,都稱霸四海,曾幾何時,甚至雄霸天下,執掌天地權柄。
這元象能與真龍角力,自古都是頂尖異種,且極為稀少。
他從來只從典籍上聽說過,未曾想,今日居然見到一頭活的?
而更讓他心驚的是,元象桀驁不下真龍,少有認主。
這老儒什么來歷?
“好生拉車,莫要拉翻了!”
小白象瞥了一眼林白眉,長鼻甩動,大耳蒲扇:“若非俺受了重傷,哪里輪得到你來給老爺拉車?”
聞言,林白眉收斂心中震驚,腳步不停,橫掠過藍山城上空,聲音卻也沒有停下:
“敢問你家老爺,如何稱呼?”
“噗!”
小白象在林白眉肩上踱了幾步,時而前看,時而后望,聞言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
“你這小子真是見識淺薄,連元象紋繡車都不曾聽說過嗎?”
“什,什么?”
林白眉身軀一顫,幾乎停下了腳步,余光再看向那白象,心中已翻起滔天大浪:
“哪一個元象紋繡車?”
“你這小子,可真見識淺薄。自然是當年夫子駕之周游天下的元象紋繡車!”
小象傲然而立,聲音中滿是睥睨。
“這不可能!”
林白眉先是一驚,隨即搖頭,斷然不信:“真正的元象紋繡車,早已隨夫子葬身于大夏未亡之前,怎么可能流傳至今。”
元象紋繡車,是儒家那位夫子的車輦,這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可真正的元象紋繡車,早已消失在歲月之中了。
“呃。”
小象話語一滯,方才有些氣急敗壞:“你這小子好生見識淺薄,儒家代代都有元象紋繡車傳承,莫非你不知道?”
小象有些凌亂。
萬沒想到面前之人已是金丹修持,卻居然連這些‘常識’都不知道,心中無語至極。
“算了算了。”
林白眉還想說些什么,小白象卻意興闌珊的擺了擺鼻子:“再跑的快些,那人,怕是要掙脫老爺的神通了”
“儒家代代傳承?”
林白眉心中一動,猛然想起一件事。
儒家自當年巨大分歧之后分為‘圣’‘王’二道,可似乎還有一脈獨立于二道之外,秉承儒家舊學,圣王兼修。
只是聲望名頭勢力都遠遠不及‘圣’‘王’二道。
莫非,這老儒,居然是那一脈的傳承?
“可恨,可恨!”
說到后面,小白象又有些急躁了起來:“那‘擎無拘’,竟敢趁老爺重創出手偷襲,本象定不與之干休!”
林白眉腳步加快,車輦所過之處,已在長空拉扯出好似流星墜地般的赤焰來,滾滾如雷氣爆之聲更絲毫沒有停歇。
但他的注意力卻仍在那白象身上,見它煩躁不安,也忍不住詢問:“是誰追殺你們?西北道的金丹大修士我都曉得,似乎沒有你說的那人”
小白象還未說話,林白眉面色又是一緊,看向前方隱現的群山:“再往西,可就要進龍脊山了.”
龍脊山中多妖邪,即便是他,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闖入其中。
“啊!不好!”
小白象突然跳到林白眉的頭上,身軀猛的繃緊,連連叫著:“快些,快些!進入龍脊山,我等就得救了!”
“嗯?!”
林白眉正欲說什么,身體突然一僵,全身法力似在這一剎那為之失控!
在小白象一聲尖叫之中,墜向了群山之中!
“這,這是什么?”
林白眉心頭大駭,猛然回頭,只覺一股浩浩蕩蕩的壓力從天邊滾滾而來,如同天幕橫壓。
剎那而已,竟已覆蓋了入目之所及。
“什么人?!”
一道神通將那神秘人擊退,正想乘勝追擊的王玄感突然心頭一寒,周身沸騰的法力如同被冷水澆下的火堆,猛然低落下去。
他震驚抬頭,只見極遠處天穹之上,一道人影攜無盡磅礴巨力而來,其速快絕,如自天外天墜落的太古星辰。
其勢強絕,似天河怒嘯,掀起滅世狂潮,欲要毀滅一切。
其抬目一瞬,那人似還在數萬里之外,他目光望去之時,其已橫跨數萬里長空,在無數道雷霆霹靂也似的炸響之中。
踏步而來!
轟隆隆!
來人停步于空中,其身后如同天河般洶涌怒嘯的氣浪方才在無邊恐怖的雷霆炸響之中拍擊而下。
只一瞬而已,王玄感就被自天上拍落,如流星般重重砸在大地之上。
地動山搖!
遙在千里之外的藍山城,都為之一震,城中房屋多有倒塌,更不知多少人,被一下震的昏厥在地!
那剛修復未有多久的陣法,再度宣告破滅!
“這,這是什么人?”
劇烈晃動的酒樓之上,喬摩柯駭然失色,汗毛炸起,只覺心臟如同被一只大手握住,幾乎一頭從酒樓之上栽下去!
而直至此時,于半空之中強自穩住身形的林白眉,方才聽到那一聲比雷霆更暴戾無數倍的笑聲:
“曾老夫子,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