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認知顛倒,虛無混沌之所。
一縷渾渾噩噩的幽魂游蕩在其中,不知方向,無有目的,無思無覺,不知所往,不知所去。
不知過了多么久,幽魂在這片虛無混沌之地,看到了一絲‘光亮’。
這一瞬間,似有霹靂炸在腦海。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他的心中生出,且一經生出就不可抑制:出去!
出去!
幽魂生出莫大的渴望,瘋狂的向著那一處‘光亮’傳來之地跑去,這時,幽魂才發現,在這處虛無混沌之中,有著無數與自己一般無二的存在。
而此時,所有的幽魂,都在向著那‘光明’所在方向瘋狂奔跑,甚至,開始了互相攻擊,噬咬。
這是一場無聲且不被任何人所知的慘烈戰斗。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前身后再也沒有了任何‘同伴’,幽魂才迷醉且癲狂的沖進了光亮傳出之地。
伴隨著潮水一般涌動的記憶,一股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痛楚從靈魂深處炸開。
這一剎那,幽魂大聲嘶吼一聲,傳遞出去,卻成了響亮的哭聲。
“我是張龍伏大夏天師府嫡傳弟子,家師,諸葛,祖師”
諸般記憶的消化用時極短,極短,似只剎那,在一張大臉擠進自己的視線的同時,張龍伏記起了前生,憶及前塵。
多年的執念了結,死后無盡的游蕩,在他心中不住翻滾,最終,歸于平靜。
“祖師沒有滅殺我的魂靈,還送我入了輪回”
張龍伏心潮波動:“我可以輪回轉生,老師他,會不會也在世上的某個角落,轉生為人了?”
這個念頭一生出,張龍伏頓時心跳加速,但下一瞬,身側傳來的一句話,頓時讓他心中一震,幾乎叫出聲來。
“姐姐哭的這般大聲,弟弟怎么一聲不吭?”
姐姐,弟弟,哭聲 等等,剛才是我在哭!
一念至此,張龍伏都是一懵,他倒是聽說過人之諸世,或男或女,或人或獸,可真個落在自己身上,一時還是有些失態。
不過也僅僅是有些罷了,只要修為上去,人之形態彈指可變,是男是女,是人是狗對他來說,也不是那么重要。
“弟弟”
張龍伏心中莫名一軟,他前生孤兒出身,早記不起父母兄弟,今生既然有著父母親人,必不讓他們遭受半點苦楚。
他心中想著,勉強探出微弱的神識感知四周,就看到讓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他的身側,一個圓潤且有些富態的小家伙,自顧自的站起來打了個哈欠,竟凌空站起。
然后,他右足踏前,向著四方行走七步,環顧八方,一手指尖朝上,一手指尖向下,指天畫地,口中,竟吐出朵朵金蓮。
金蓮之中,似有不知名禪唱之音回蕩四方。
“這,這”
張龍伏心神狂震,這禪唱之音分明是一種極為奧妙的佛音。
其意為:
天上地下,唯吾獨尊!
滿屋皆寂。
喬摩柯怔怔的抱著自家女兒,眼看著自己剛出生不過片刻的兒子臨空七踏,口吐金蓮,一時頭皮都險些炸了。
自己這是生了個什么 天有六重,地分四洲。
東勝洲,為道門祖庭之所在,群山如林,最為靈秀。
南瞻洲,地域最為平穩,平原最廣,養育著四洲最多生靈,人氣最盛。
北俱洲,疆域最大,然毒瘴叢生,禁忌之地最多,有著諸洲不容之妖邪盤踞,最為混亂。
西賀洲,為佛門祖庭之所在,疑似因上古大戰所崩,常年彌漫黃沙,唯有星羅棋布的綠洲之中有著人煙,其余之地,不可居住。
而此時,西賀上空亦是烏云遮天,黑壓壓的天穹之下,無數人心生壓抑,有人閉門不出,也有人誦念梵音。
“梵圣慈悲,降恩世人”
風雨漫卷的黃沙之中,一面色愁苦的老僧三步一跪,十步一叩,面朝西極之地,目光虔誠而堅定。
他,在走朝圣之路。
對于西賀洲諸般僧眾信徒而言,天地之間唯有一圣,即是梵圣,唯有一處圣地,就是須彌佛山。
可惜,自上古一場動亂之后,那座號稱天下第一神岳,亙古第一山的須彌佛山,就已再不可見,即便是傳言之中說自己見到須彌山之人,也多是虛言。
可即便如此,數萬載以來,仍有無數善男女,苦苦追尋著須彌佛山。
他們堅信,圣地永恒,之所以見不得佛山圣地,不過是須彌入芥子,但只要自己足夠虔誠,那么,就定然能夠尋到須彌山。
沙沙沙 細密大雨之中,老僧不知多少次跪了下來,將自己的臉深深的貼在被雨水打濕的沙子之中,心念佛經,口中無比虔誠的誦念著佛號。
他已記不起自己走這條朝圣之路有多久了,他只知曉,類似的大雨,他已然見過數十次了。
只知道,曾經與他同行之人,從山海般多,到零星幾人,再到獨自一人。
可哪怕自己元神潰散,法力無多,他也仍在前行。
“梵圣慈悲,降恩世人”
老僧喃喃誦念。
細密綿延的大雨,他恍若未覺,極遠處璀璨神光,他視若無睹,所有的精力,盡數放在面前無邊無涯的黃沙之上。
他堅信,須彌圣地,就在這無盡黃沙之中。
只要自己觀遍黃沙,必能得見須彌。
一步,一步,一跪,一跪,一拜,又一拜 老僧虔誠而又機械的踩踏在黃沙之上,某一刻,在他又一次深埋黃沙之下時,他的耳側,浮現了繁復奧妙的梵音。
他的眼前,望見了那一座無盡佛光繚繞,神圣巍峨已極的巨山。
那是言語所無法相容的雄偉。
其宛如天地宇宙之中心,諸日環繞,群星拱衛,似自地起,而深入星海之中,世上一切神岳仙山加起來,似乎都不及此山雄偉高大。
哪怕擁有法眼,神目,也無法看到此山之頂,甚至于,邊緣。
其橫亙在前,似擁有稱霸歲月的無上神力。
“圣山!”
望著那無盡佛光繚繞的神山,老僧癡了,兩行熱淚自眼角流淌而下:“庫托何幸,得見圣山,庫托何幸,得見圣山”
老僧癡癡站起,忘乎所有,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圣山。
相傳,須彌山高八萬四千由旬,其間居有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阿修羅、金剛,珈藍,阿羅漢,菩薩,諸佛,梵圣。
梵圣居于須彌之上,傳佛講經,日日皆有佛光普照大千,諸菩薩含笑而立,觀諸界變遷,諸羅漢拱衛于外,或乘龍,或伏虎 有曼陀羅花開如海,有諸天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諸天女展舞姿曼妙,有諸金剛護法持戒于外。
無盡美妙,萬般神圣。
然而,老僧踏入須彌山之剎那,卻如墜冰窟般,自美夢中跌落而出,口中發出信念坍塌一般的恐怖哀嚎。
“不!”
老僧嘶吼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顫抖不休,一只手插入地面,再抬起,竟滿手佛血流淌。
陰風吹拂間,萬般佛光盡數破滅,顯現出森羅地獄般恐怖景象,充滿了不詳。
破敗宛如鬼蜮般的血地中,諸尸橫陳,有比丘尼,有金剛羅漢,有天人阿修羅,有龍眾珈藍甚至于,有傳說中的菩薩獰笑而死。
陰風之中,似有無盡怨念嘶吼,壓過無盡禪唱之音:“死了,都死了”
“不!”
老僧仰面大叫,突的一手抬起,戳瞎了自己雙眼,癲狂般咆哮出聲:“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佛無所不能,我佛怎么會,怎么會”
佛光自老僧體內迸發而出,旋即化作無盡血色,托起張牙舞爪,怒吼狂笑的老僧,向著高八萬四千由旬須彌山巔,狂奔而去。
圣地如鬼蜮。
香木斷折,寺廟坍塌,宮殿焚毀,金沙如同血染。
七寶階道之上,尸骨如山,數之不盡的比丘尼,羅漢,天人橫尸道旁,傳說中的七重寶墻、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盡被陰風籠罩。
偌大的須彌山中,一時竟只有老僧嘶吼之音,似一切,盡被埋葬!
“啊!”
血氣繚繞間,老僧如同惡鬼般嘶吼著,終于,在登頂須彌山的剎那,他如遭雷殛,一張口,血水裹著五臟六腑一并咳了出來。
須彌山巔,有八寶鑄就之大佛,而此時,大佛染血,盡半坍塌,半邊佛臉上掛著血淚,似在哭泣。
“我佛,我佛何在?”
“菩薩,哈哈哈,誰殺了菩薩?!”
“羅漢,羅漢的頭哪里去了?哈哈,嗚嗚,不,不梵圣,梵圣啊”
老僧絕望大哭,掙扎著向著佛像之后,那唯一完好的正殿爬去。
他的氣息如風中燭火,似乎隨時都會熄滅,唯一的信念支撐著,終于讓他爬到了正殿之前。
下一瞬,自虛無之中流溢而出的火焰,就將掙扎起身的老僧,焚成灰燼。
那火焰,更不曾停頓,如水波般蔓延至整座須彌大山,只是剎那,已將山體之外所有,盡化灰燼!
“斷涅圣火,呵呵”
幽幽明滅的大殿之中,傳出一聲低語。
旋即,一盞盞龍血燈隨之亮起,映徹出正殿之中,如山佛尸拱衛的蓮臺之上,那一襲赤紅色袈裟下的俊秀老佛。
老佛垂手撫著橫尸身前的佛陀,低語若長吟:
“吾道,將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