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寒流從天及地,本就無音的城池,一時更為死寂。
酒樓上下,更是瞬間冷若冰窟。
公羊焱幾人心中發顫,大花驢更是踉蹌后退,在其脖下背簍之中似在沉睡的獨眼小貓也炸了毛。
這一瞬間,幾人好似看到了尸山血海,無盡冷酷森寒之意彌漫了他們的世界,如心臟被人狠狠攥住一般。
幾乎要窒息。
“呵,呵呵,哈哈哈”
森寒酷烈的氣息之中,梵無一緩緩抬頭,這一次,他的眸光之中再無絲毫人氣,取而代之的,是死海一般的枯寂幽沉:
“你,看得到?”
這一刻,梵無一的聲音再無高低起伏,沒有任何聲調可言,平靜的讓任何聞聽之人心中發寒。
這,不是人類之音。
安奇生神色平靜,無悲無喜,眸光外移,凝望窗外,一縷微光閃爍之間,萬般外顯盡皆消散:
“自然,看得到!”
安奇生的話音尚未落地,四周天地陡生劇變。
如潮般的漣漪在虛空之中翻滾鼓蕩,層層擴散,自酒樓至街道直至全城,乃至更為深遠之地。
霎時間,似有天地反復,星辰斗轉。
那高懸于天的六輪大日之光,被一道陰影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輪色呈暗紅,內核如豆,外顯十重的巨大光環!
那光環如佛后慧光,又如金丹九轉,十神通歸一所化之仙術外顯,層層外擴,自上及下。
如一尊寶塔,將此城,此地,此方虛空天地,盡數籠罩在內!
這一道光環浮現之剎那,此地似已與外界天地再無任何聯系,即便是兔八,公羊焱這樣的修士,甚至也感知不到外界天地的存在了!
“這,這”
公羊焱心中驚駭,眼睜睜的看著城中劇變,眼中盡是不可思議:“怎么會”
他看到之前消失的一切,再度歸來。
酒樓酒客,說書者,跑堂侍者,沿街叫賣的攤販,來來往往的行人,以及那肉眼不可見,但卻真實感受到的‘人氣’。
但讓他無比震驚的是。
一如之前的消失,這些‘人’的重新出現,他竟也根本無法看出絲毫破綻,甚至無法分辨這些人的真假!
哪怕,他親眼看到,神意感知已經放大到了極限!
“這,這就是仙術嗎”
兔八緊緊抱著菜小白,身子都在顫抖,眼前這一幕,已然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曾聽聞過,傳說之中的仙術,有著化虛為實,虛空造物的手段,可親眼看到,他還是難以置信。
“冰糖葫蘆誒”
“采自山中的老參,靈韻非常,益壽延年的珍品!”
“哈哈!王兄此言大快我心,來,干!”
“話說那大周太祖,一口蟠龍棍打遍天下無敵手,縱是那前朝太子啟手持其父開千山,破萬水的‘靈陽棒’,也被生生打殺啊!”
叫賣聲、交談聲、說書聲、吵鬧聲諸般聲音,也隨之而來,被幾人捕捉在耳。
一片死寂的天地,在人聲鼎沸之后并未變得鮮活。
相反,越發詭異。
“客官,您的酒菜”
輕快的腳步聲中,跑堂的小兒笑意盈盈的奉上酒菜,點頭哈腰的退下。
絲毫沒有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息。
隔壁桌的酒客嬉笑著行酒令,談古論今,相談甚歡。
“封禁死地,萬年無人入內,陡見來人,自生惡念,再正常不過了。”
在梵無一越發陰沉的注視之下,安奇生緩緩回首,眸光如鏡,映徹萬有,語氣沉凝:
“只是,聽聞那梵無一向佛而修武,心性剛強,梵武合一,如此人物,雖死亦不大可能窺人廬舍。
你雖假借其名,可言語之中難摹其氣,幾句話而已,已暴露了你不過是一道被人囚禁于此的孤魂執念的事實.”
安奇生平鋪直述,語氣都沒有什么變化。
公羊焱等人聞言,躁動的心卻不由的平復下來,看著一如之前的安奇生,心中又驚又畏。
只覺這道人如同星海,似有無盡波濤于內,外顯卻永遠都是如此的風平浪靜。
可怖可畏至極。
說著,安奇生凝視其目,淡淡反問:
“我說的,可對?”
半年時間,對于此界壽達三百的尋常人來說尚算短暫,更不必說對于修士而言了。
可這個時間,對于安奇生來說,已算漫長。
他夢入諸界,所求唯道而已,至今,境界已然不墜。
縱體殼變換,元神自斬,但只要一縷靈光不寐,諸般神通道藏自在永在。
半年時間,固然不足以讓他梳理出另一條擺脫靈機而存在的通天大道。
可也足以在他不忌憚靈機的情況之下,將自己的體魄,修持到一個遠超尋常人想象的地步。
天下之間,或許還有東西能瞞過此時的他。
但卻不包括面前之城,之鬼。
入城之前,他心中已照出此城根本,交談幾句,無需道一圖窺探,也已隱隱推算出此人底細。
只是尚有些東西,并未推敲出來。
話音至此。
梵無一已徹底無有了表情,一雙眸子也被灰色覆蓋,死氣沉沉:“你,說的很對,很對”
低沉漠然的聲音之中,梵無一輕扣桌面,發出急促而又悠長的‘噠噠’之聲,傳蕩又傳蕩:
“可有一點,卻是差了!”
“哦?”
安奇生瞥了一眼悄無聲息后撤的公羊焱幾人,方才道:“是嗎?”
‘門主’
公羊焱已退出酒樓,面色卻越發沉重。
真身被挑破,氣氛已壓抑到了極限,偏偏兩人比之之前還要相談甚歡。
這一幕讓公羊焱等人心頭越發發毛,退走的速度也越快了。
雖然他們知曉,那梵無一如此姿態必然表示了此城無法離開,卻怎么都不想留在那讓他們如坐針氈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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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退的稍遠,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驚魂未定。
隱隱間,只覺一股驚天動地的風暴,正在醞釀著。
“你看出我出不得此城此地,看出此地是囚牢,看得出我乃孤魂執念,可你若認為我是被人囚禁于此。”
梵無一自然不在意一人一驢一貓一菘菜的去留,所有的注意力,盡數放在面前這語氣平靜,淡若云煙的道人身上:
“那你,就錯了。梵某,乃自求!”
他于此城之中近乎無所不能,感知之敏銳,遠非尋常人可比。
就如此時。
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這道人平靜隨和的外表之下,是一股強橫到難以想象的氣血之力!
那氣血如柱如瀑,旺盛已極,含而不發,其中的強橫意志卻似已然要將此處天地撕裂了!
這樣強絕的體魄,他只在殘缺零星的記憶之中見到過。
讓他,也不由的心生忌憚。
“數萬年前,前朝無道,天下共伐之!那時,龍蛇并起,天驕豪杰層出不窮,更有不知多少妖魔鬼怪橫行無狀.”
梵無一緩緩訴說著,其眸光開合之間,灰白之色都似有波瀾:
“夏禹蓋世無敵,縱死亦是雄峰,僅僅是其死后留下的一根‘靈陽棒’,已為殘夏續命萬載。夏之太子‘啟’,雖平庸,憑借此棒,卻鎮壓了天下萬載。縱諸法身群起而攻之,亦不能敵.”
梵無一話鋒一轉,說起當年。
安奇生眸光一動,卻又平復。
“然天不可逆,夏滅乃是神諭,天命之所歸。三尊大帝合顯圣強者七十二,又有僧道圣地出謀,終合擊夏啟,一戰,啟滅鳴條山,大夏終亡 可參戰者,已僅剩三分之一,更多有不可逆之道傷在身”
話音至此,梵無一長長一嘆:
“人欲無窮,哪個,又想死呢.為了不死,我求諸于僧道二圣地,先上道宮,又登須彌.”
梵無一心中有著波瀾,恍惚之間,回想起了曾經。
他出生于禹滅之后,大夏搖搖欲墜的亂世邊疆,家中貧寒,困頓無比。
后得人資助,口腹可飽。
然而人欲無窮,適逢亂世,又有奇遇,短短萬載,竟讓他融大夏武道與須彌佛法于一體。
煉成梵武法體,更上窺顯圣至境。
于人世,他已是一人之下億萬萬人之上,于修行之上,他已是法身成就,上窺顯圣。
若于上古,已可邀仙弈棋,登天為神!
更進一步,甚至可成佛作祖。
他,又怎么舍得死?
怎么愿意死?!
“我嗯?!”
梵無一本在訴說,突然之間感覺到不對,神色頓時一變。
自己,為何要說這些?!
他心中一震,長而白的眉毛已然瞬間一擰,眸光之中灰白沸騰,迸發出雷霆暴怒:
“窺探于我,安敢如此?!”
暴怒!
梵無一心中驚怒已極,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在無聲無息之間被人暗算。
這一怒,天地之間,風云頓變!
轟隆隆!!
公羊焱等人正自尋找出城之法,陡然間聽到一聲響徹寰宇的碰撞之音。
驀然回首。
就見天地間陡然亮起萬丈光芒!
堂皇燦金之色,瞬息之間,已壓過了十重光圈垂流之下的猩紅之色!
一股至陽至剛的血氣,在那宛如寶塔一般罩住此方天地的十重光環之下,急劇膨脹!
而,隨之而起的,是一道充塞天地般的宏大之音: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