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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女神與魅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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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鍍金馬車停了下來。

  帶著金色蜘蛛布面具的赫理輕聲詢問男仆,“感覺今天去陛下寢宮的路特別長呢。”

  男仆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赫理看不見的禮,“想必陛下和您一樣心情急迫,請您相信我;現在您把手給我,我扶著您下車。”

  這個男人溫暖的手讓赫理覺得心安不少。

  下了馬車之后,她被男仆小心翼翼地牽引著走上了一段不算太陡的寬大階梯,踏上之后來到一處香氣四溢的開闊地段。

  赫理靈巧鼻子嗅出了那是威靈仙草、倒垂蓮以及濃香肉豆蔻發出的令人心神蕩漾的馥郁芬芳。

  隨著腳步不斷的深入,這室內熨心暖骨的溫度逐步上升,赫理感覺自己已經走過了最前端的走廊,她正魂飄神蕩地一步步靠近她夢想的最終美地。

  驀地,一片耀目的金光隔著面具透過了她的眼簾,周圍的暖烘烘的濕氣驟然將她的全身侵襲,仿佛置身于永不凋謝的奇花異草愛神花園一般。

  一片迷人的、神秘又極富磁性的和聲在這里如煙升起,撩撥著她的耳膜和心弦。

  令人銷魂噬骨的濃郁熱香頃刻間打開了她所有的感官,使她整個人如墜迷霧,全身酥麻,沉湎遐想又充滿熱情。

  這地方有種超然的魔力,讓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像被小火灼燒著一般,微微刺痛。

  這時赫理才陡然發現男仆早已不知何時松開了她的手,恍恍惚惚之中,她似乎聽到了塞瑟好聽得令人發瘋的聲音正在低語著她的名字。

  赫理渾身劇烈地顫抖著,她哆哆嗦嗦地扯下面具,可雙眼一時之間不能接受這仿佛來自極樂世界的亮光,于是她猛地用手遮住了臉。

  直到這眩暈從指縫中消失,赫理的心臟在瘋狂跳動。她濕潤的眼皮輕輕抬起,這才發現這里并沒有那么亮堂,光線恰到好處的形成了一團曖昧誘人的深黃色氤氳,如同熄滅了的神燈在墻壁上投下了各色古代女神玲瓏幽暗的幻影。

  塞瑟的寢宮能令宙斯艷羨不已,整個房間沒有吊頂、沒有壁毯,連天花板都沒有。

  這里卻覆滿了金絲蜘蛛布,搭配極有講究,極有品味,金絲紋繡的技藝精湛非凡,令人嘆為觀止。仿佛亞施塔女神用輕薄的織物將臥室籠罩在仙氣飄飄的迷霧之網中。

  這張巨大無比的八角型黃金高榻周圍滿是爭奇斗艷的馥郁鮮花,簇簇叢叢,恍若天境;一串串紅寶石和金珍珠從高大的榻蓋的頂端垂落至地,淹沒在花叢之中。

  但是這令人嘆為觀止的至奇至美的臥房之景都不如塞瑟本人更令人勾魂奪魄。

  他正站在高榻之前的花海里,向著赫理微笑。

  皇帝美得不像真人,像是一尊被女神熱吻過的精雕細琢的玉像,形體優美又富有詩意,眼神迷離,笑容醉人,垂肩的棕黑色頭發散發著夜來香。

  塞瑟身上那件絲滑柔順的暗紅色拖地軟袍敞開著,他胸膛袒露,赤著腳,光滑如玉的腳趾從同樣色澤的綢緞長褲之下探出頭,陷在蓬松柔軟的花瓣上。

  一個君王的形象,一個戀人的幽靈,一個柔和的幻像。

  這愛巢中如液態流動的光線似乎都不愿意與人分享他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貌,用淡金的面紗遮住了皇帝那張連天使都要跪拜的迷人的臉。

  塞瑟的眼神和表情讓赫理覺得,他已經把畢生的愛意和熱情都聚焦在她一個人身上。

  皇帝的目光堅定不移,異常熱烈,仿佛蛇緊隨雀鳥的目光,這目光像鐵鏈緊緊捆住她一樣令人疼痛,像玫瑰帶刺的親吻一樣令人陶醉。

  赫理沉浸在這種令人痛苦的愛情目光之中。

  皇帝向她伸出了手,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這時赫理的雙眼對真實的事物完全閉上了,而她的感官則對虛無縹緲的事完全敞開了。

  光線變得更加曖昧昏黃,赫理感覺塞瑟正在對她說著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他的聲音仿佛已經與那醉人的美妙樂曲融為一爐,搖曳著她的身心。

  赫理被皇帝溫暖有力的手帶到這張閃耀著極樂之光,燃燒著熱戀之火的金色高榻之上。

  仿佛有人打開榻前一扇碩大的窗戶,這窗戶直接連通到維洛戈薩眾神所在的第二重天。

  她越發感覺到皇帝令萬人折服的魅力,以致經過一場甘愿出賣靈魂來換取這種感覺的強烈搏斗,她毫無保留地屈服了。

  在塞瑟令神女也會屈服的熱烈眼神和夢幻般神奇禁地魔力的雙重作用下,赫理變得氣喘吁吁,渴望到心神破碎、疲倦不堪,最后她終于被這愛情錐心刺骨的魅力弄得精疲力竭,眾多繆斯女神的合唱聲將赫理的感官滋味推向了穹頂…

  待赫理蘇醒過來,外界的事物仿佛形成了一個夢中夢,或者是她夢之樂曲的第二篇章。

  只是這個夢的調性和第一篇章的銷魂攝魄卻是截然相反。

  此刻,赫理發現自己赤著全身,躺在一塊冰冷光滑的高臺上,渾身凍得發抖,左右兩道明晃晃的燭光仿佛是夜神詭譎莫測的目光,勉強射進了她的眼簾。

  她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大廳之中,她身邊唯一熟悉的事物就是掛在脖子上的白金紅寶石項鏈。

  雖然之前熱辣甜美的歡愛都如幻覺般消失得干干凈凈,但是她身上的淤青和吻痕卻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這身體上實實在在的證據讓赫理并沒有感到絲毫害怕,她覺得這一定是塞瑟給她留下的第二個驚喜。

  倏忽,一陣輕軟的腳步聲從她側面深黑的幽暗中徐徐踏出,同時那熟悉好聞的幽香若有似無地再度鉆進了赫理的鼻孔。

  “陛下…”她發出一聲只有戀人才能喊得出的嬌嗔。

  塞瑟果然從黑暗中出現了,只是他的穿著打扮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樣,深藍色的貂皮裘袍和鷹翎斗篷將他美好的身形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那張線條冷硬又威嚴的臉。

  皇帝的臉孔即使在昏暗中還是那么美,可是那個曾經熱情奔放的戀人消失了,眼前的他像一尊冷若冰霜的雕像。

  “赫理。”

  他的聲音不大,卻仿佛一道驚雷霹醒了這個前一刻沉醉在愛情中的冒名頂替者。

  赫理不由自主地縮回了原本像皇帝伸出的手和展開的軀體,她第一次開始感到害怕了。

  她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膝蓋,雙臂緊緊抱著自己,試圖遮擋羞部。

  塞瑟嘴唇緊閉,雙眼噴射出怒火,一言不發地坐在一張長沙發上。

  赫理這才發現離自己不遠處的這張沙發,她回想起之前的情形,那寢宮里滿是花海和黃金高榻的迷人景象之中,并沒有這間極其普通的家什。

  為什么她之前一直沒看到?

  她所處的美景到底去了哪兒?

  在塞瑟的眼里,她赫理此刻到底是隱心眉的形象還是早已變回了自己?

  “這、這是哪…”赫理戰栗著低聲問。

  “你覺得呢?”塞瑟反問道。

  見她沒有回答,他便接著補充了一句,“這難道不是你激情四射的愛巢嗎?”

  說這話的時候,皇帝臉上露出詭譎又滲人的笑容,讓他看起來像個負責煉凈罪人骯臟靈魂的死亡天使。

  “這到底是哪兒?”赫理重復了一遍,她感覺噩夢已經降臨,恐懼像蹲伏在門口的兇獸對著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其實她很怕聽到皇帝的回答,但是她已經別無選擇。

  “這里是亞施塔神廟,”皇帝冷笑著說,“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這個回答似乎帶來了地動山搖,赫理眩暈之中仿佛看見地面上已經裂開一道通向地獄的深淵,她嚇得臉紅發黑,渾身痙攣。

  “亞、亞施塔神、神廟…”

  她疙疙瘩瘩地向右邊轉過脖子,接著抬起額頭,果然看到了半浮雕的巨大亞施塔女神像,只是頭上缺了那塊燦爛的紅寶石。

  赫理的胸口感到一陣鉆心剜骨的劇痛,她發出一聲慘叫,淚眼模糊之中,那女神在幽暗的燭光下似乎低下了頭,對著她脖子上的項鏈發出猙獰的暗笑。

  “我、我…”她很想為自己辯解,可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話可說了嗎?”皇帝突然厲聲喝道,“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嗎?”

  “我只是愛你罷了…”這女人淚眼婆娑地哭了,她這一招果然奏效。

  只不過皇帝的怒氣雖然消失了,可是看著她的表情卻像是在看著什么令人作嘔的骯臟東西一樣。

  “別玷污愛這個字了,你連提都不配。我問你,”塞瑟說,“這雕像腦袋上的紅寶石,是你什么時候偷走的?”

  “我沒有偷…我只是撿了起來。”

  “是隱心眉之前在這里經歷噩夢之煉后,你趁著當天發生的巨大騷動和混亂偷藏了這塊寶石——也沒有還給神廟大祭司,是不是?”

  赫理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良久,她才開口,“難道陛下僅僅是因為我帶著亞施塔女神額頭上的寶石,就要把我處死嗎?”

  “不,我不會因為這件事處死你的。”皇帝溫柔地說,“因為這事想要處死你的只有桑階和神廟大祭司。”

  赫理一聽到皇帝提起桑階,就露出不相信的笑容,她的恐懼漸漸消失了,她感覺自己的自信又回來了。

  “陛下,您錯了,”赫理巧笑倩兮地說,“是您在隱心眉被流放之后就一直冤枉了桑大人;您從不了解桑大人。”

  “是嗎?”

  聽到這死到臨頭還毫無廉恥、不知悔改的女人用她骯臟的嘴唇吐出隱心眉的名字,又想到赫理是那么多次殘害這可憐的姑娘,還企圖靠著隱心眉的死亡蒙騙自己,并奪取塞瑟想要給她的一切,他就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用手里的獅頭權杖砸爛那雙邪惡下作的狐貍眼。

  “是嗎?”塞瑟低聲說,“那么我們就來聽聽你口中的桑大人的意見吧。”

  赫理驚愕地抬起了眼睛,環顧四周。

  “桑階!出來!”皇帝的怒喝道。

  一陣急促又不安的腳步響了起來,桑階從漆黑的主廟廳深處走了出來。

  他跪倒在皇帝的腳邊,行了個前所未有的跪拜大禮。

  塞瑟閉起眼睛,根本就不看這位他帝國中昔日最有權勢的宰相大人,眼睛直視著空氣,面無表情地說,“這位赫理小姐將雕像頭頂的紅寶石長久以來占為己有,并且聲稱神廟的實際管理者桑階宰相不會處死她——所以,你怎么說,桑階?”

  “陛下,赫理這么說毫無法度可言。我會強烈建議您處死她,因為這是褻瀆女神,褻瀆亞施塔信仰的可怕罪行。”

  這話像一把刀子般直截了當地插進了赫理的胸膛。

  她尖叫了起來,手指直直地指著桑階。

  “你這個騙子!你這個無恥又下流的騙子!”赫理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咆哮,“桑階,你不是一直要我陪你,一直說你最愛我最迷戀我——”

  “陛下,她在血口噴人。我除了在康乃馨宮覲見皇后陛下時,與這位赫理女官寒暄過幾句,并沒有和她有其他交流。可這位幾乎對我來說完全是陌生人的小姐,竟然說我愛她——這簡直是可笑之極!”

  “你這個下流胚!下流胚!卑鄙無恥的色之魔!奸污犯!”

  “你瘋了吧?赫理女官?你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你自己做過那么多齷蹉下流事,你自己不知道嗎?陛下,您聽我說,他三年前就誘惑并且強迫了我——”

  “你呢?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剛才干了什么?陛下,這女人瘋了!她是個女巫,是個妓女——”

  塞瑟滿意地看著這對男女此刻仿佛仇人一般地狗咬狗,根本不打算插手。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塞瑟很不情愿地回過頭去,要看看那個打斷這場好戲的不知趣的開口者到底是誰。

  “關于桑階宰相以及赫理女官的事,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側門中閃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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