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這是開鐵鎖的聲音。
然后,是沉重鐵門被推開的聲響。
躺在床榻上的四皇子連眼都沒睜。
當日,他被賀祈一刀斬了右腕,之后流血過多。差一點就沒了命。后來一直被關在天牢里,時常發燒生病,又無人精心照顧。能活到今時今日,可算是命大了。
有時候,他也奇怪,自己怎么還不死?
他就這么一天拖著一天地活著,等著死期到來。
大皇子也沒比四皇子好哪兒去。
這種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很容易將人逼瘋。每天除了一天三頓的饅頭清水之外,就是漫長的安靜。
他甚至巴不得有人來審問自己,或是有人送一杯毒酒來個痛快。
兄弟兩個一開始還曾怒罵叫嚷,或是互相憤怒指責。到后來,彼此連罵都懶得罵了。常常整日不張口,互不理睬。
鐵門開了,一陣腳步聲響起。
大皇子睜開眼,從窄榻上坐了起來。
他滿頭亂發,臉上的胡子也長得老長。看不出顏色的衣服上散發出餿味和臭氣。
大皇子目中滿是譏削:“朱啟玨,你今天怎么又來了?是想看我死了沒有嗎?遺憾的很,我還好好活著,既沒餓死,也沒輕生自盡。你回去向元辰復命,就說我在這等等著他來取我的性命!”
四皇子也慢慢挪動身體,下了床榻。
他和大皇子都被粗重的鐵鏈鎖住了雙手雙腿。活動范圍不超過三米。稍一動彈,鐵鏈便嘩嘩作響。
四皇子的右腕空蕩蕩的,臉瘦得可怕,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朱啟玨:“你去問小六,是死是活給我個痛快!”
朱啟玨咽下喉間嘆息,張口道:“我奉皇上之命,前來宣旨。你們兩人跪下聽旨吧!”
大皇子像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一般,仰頭長笑起來:“要殺就殺,要剮就剮。想讓我下跪求饒,絕不可能!”
嘶啞瘋狂的笑聲,聽著十分滲人。
朱啟玨負責看守天牢,隔幾日就要來看一回。他很清楚大皇子四皇子的情形。四皇子沒了生志,一心求死。大皇子看著視死如歸,其實也沒有尋死的勇氣。不然,也不會熬到今時今日。
朱啟玨定定心神,展開手中圣旨,宣讀了起來。
大皇子看似滿不在乎,其實整個人都在發抖。
四皇子則如一座枯井,滿臉麻木。
當聽到終身圈禁四個字時,大皇子四皇子都是一愣。很快,四皇子冷笑了起來:“小六還是這般心慈手軟。竟沒殺我們兄弟,要留我們性命。他就不怕我們日后東山再起,搶了他的皇位嗎?”
朱啟玨瞥了被斬斷右腕看著如孤魂野鬼一般的四皇子,心里暗暗吐槽。
就這副鬼樣子,還像東山再起,真是癡人說夢。等進了宗人府之后,連外邊的蒼蠅都別想見一只。
再看大皇子,在一陣顫抖之后,雙腿竟癱軟在了地上,然后哭了起來。
千古艱難唯一死。口中說得再大義凜然,也騙不過自己。他根本不想死,哪怕像螻蟻一般,他也想繼續活下去。
大皇子四皇子情緒各自激動,朱啟玨耐心等了片刻,又張口道:“皇上令我今日就送你們去宗人府。請兩位舅兄隨我走吧!”
雖然被貶為庶人了,血緣關系卻斬不斷。朱啟玨不喊殿下,改喊舅兄,倒也合適。
四皇子繼續冷笑,還待說什么,朱啟玨已上前,一把扯住他的左手腕向外走。四皇子身不由己地出了天牢。
而大皇子,還癱軟在地上嚎啕痛哭。
四皇子鄙夷地看了兄長一眼,呸了一口:“說什么成王敗寇生死有命。原來是個貪生怕死的東西!”
大皇子依舊沉浸在逃過死劫的激動中,根本沒聽見四皇子不屑的嘲諷。
朱啟玨使了個眼色,兩個侍衛上前,一左一右將大皇子“扶”起來往外走。
四皇子收回厭惡的目光,對身畔的朱啟玨說道:“元辰人在何處?我要見他一面!”
朱啟玨終于忍不住了,冷冷說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身份貴重,無人能及。豈是你一個庶人想見就能見的?”
四皇子:“…”
四皇子眼中噴射出火星。
朱啟玨半點不懼,繼續說道:“不論尊卑,就說你們兄弟做過的事。對自己的親弟弟都下得了殺手,像你這等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人,皇上為何要見你們?難道再給你一次行刺的機會不成!”
懟完四皇子后,朱啟玨沉著臉往外走。
兩個侍衛上前,“扶”著四皇子向外行。四皇子踉蹌著前行,差點摔倒,十分狼狽。在走出天牢的一剎那,四皇子用力地閉上眼。
他已經一年多沒見過天日,陽光明亮得刺目,又是如此溫暖。
比起陰冷晦暗的地下牢房,被陽光照射得亮堂堂的地面宛如另一個世界。他以為枯萎干涸的心田,竟泛起了一絲近乎喜悅的漣漪。
罷了,小六既然留了活路,他就活下去吧!
就在此刻,一陣孩童的哭聲傳進耳中。
四皇子轉過頭,看了過去。
就連哭了許久的大皇子也哭不下去了,飛快地轉頭看向孩子們。
眼眶通紅憔悴至極的大皇子妃賀氏領著一雙兒女,兩個側妃也各領著一個孩子。孩子們都在哭,大皇子妃和側妃們也在落淚。
雖然同被關在天牢,卻一直不得相見。
大皇子驟見妻兒,心中如波濤翻涌,下意識地想邁步上前,卻被兩個侍衛牢牢“扶”著,動彈不得。
兒女們都快認不出親爹了。唯有長子循哥兒還認識自己的父親,動了動嘴唇,喊了一聲父王。很快想起了什么,又改口喊了一聲父親。
大皇子神情似哭又似笑,全身顫抖不已。
清瘦了許多的四皇子妃懷中抱著兒子,目中似悲似喜,眼角干干凈凈的,沒一滴淚水。
她的眼淚,早就流光了。
這一年多里,她唯一期盼的事,就是能帶著兒子走出天牢。哪怕是死,她也不愿死在陰暗的天牢里。
好在新帝仁厚,給他們都留了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