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透過剛剛被開啟的窗戶灑進屋內,使得整個房間一片明亮。四名女婢于房間的各個角落,仔細的打掃著每一處看上去并不臟的灰塵。
曇香坐在房間正中一張雕工精美的方桌之前,在兩名婢女的伺候下,悠閑地享用著身前豐盛的早餐。
從蹲在冬寒夏炎的街頭之上啃食著別人施舍而來的涼餅,到如今在人伺候之下喝著一碗剛剛做得的熱粥。人生如此大的起伏令曇香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一般,而這個夢卻又是如此的真實。
曇香一面喝著粥,一面向著自己身處的房間四下張望著。
當曇香還是住在那間四處漏風,僅能躺下兩人的破木屋時,曾經無數次的幻想過自己能夠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溫暖房間。但即便是將自己全部的幻想加在一起,只怕也沒有如今她所住的這所房間一半大小。更不要說,房外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院落了。
曇香食完早餐,身旁的婢女馬上端來了一杯漱口水,曇香接過杯子,含上一口后吐到了婢女手中的銅盆之中,回想著自己第一次將漱口水咽下的情景,忍不住莞爾一笑。
這時,一位婢女突然邁步走進了房間,跪在了曇香的身前。
“小姐,王爺吩咐小姐用過早膳之后,勞煩移步迎春園。”婢女謙卑的說道。
曇香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曇香趕忙簡單地梳妝了一下,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曇香有些不敢相認。畢竟之前十六年的時光中,曇香是從未見過這般樣貌的自己的。
當曇香來至王府迎春園時,益莊王朱厚燁早已在眾下人的服侍下等待多時了。曇香快步來至了朱厚燁身前,笨拙地向他行禮:“女兒拜見父王。”
曇香奇怪的姿勢引得身邊一名婢女忍不住笑了出來。
朱厚燁聽見笑聲,瞪了那婢女一眼:“何故發笑?”
婢女見狀,頓時嚇得不敢作聲。
“曇香既以成為我的女兒,便是我朱家之人,嘲笑她,便等于是在嘲笑我!來人,將這女子拉下去,重責五十棍!”
朱厚燁一聲怒喝,馬上有兩名家丁沖了上來,一人一邊將那婢女一架,準備拖下去。
婢女驚恐的大喊著:“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朱厚燁卻并不理會,將頭轉了過去。
曇香見狀,趕忙對朱厚燁求情道:“父王息怒,曇香初來,什么也不懂,鬧些笑話也是正常的。笑本是人五感之中最美的神情。父王因笑而責罰她,她,日后王府里大家都板著個臉,不是太悶了?”
朱厚燁聽罷,放聲大笑:“女兒說得是,倒是為父有些太過兇暴了。”
說著,朱厚燁擺了擺手,家丁將那女婢放開。女婢趕忙跪在曇香身前,不住地感謝。
“行了,既然饒你,還不趕緊滾開!”朱厚燁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女兒啊,別讓她擾了咱們的興致,這迎春園雖然不比紫禁城,卻也是北直隸一帶數得上的美景了。你初來王府,就讓父王帶你好好參觀參觀。”
說著,朱厚燁一把拉住曇香的手,邁步向前走去。
曇香被朱厚燁拉著手,忍不住看向了朱厚燁威嚴的背影,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意。
想到自己的生父在拿到王府給的五十兩賣身金后,竟然連看都不看自己女兒最后一眼,捧著黃金揚長而去。曇香又不由感到一陣唏噓。
曇香跟隨著朱厚燁來到了花園深處,不由得愣住了。想不到這府中的花園深處,竟然別有洞天。
蜿蜒曲折的亭閣道路下,是一望無際的滿滿花海。身還未到,陣陣花香便已撲鼻而來。成千種自己連見都未曾見過的花朵聚集在在一起爭奇斗艷,上萬種花色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
朱厚燁指著花海,笑道:“當初為了打造這片花海,為父專門派人于大明國各地采購花種,其中一些花種甚至來自暹羅、安南等地。然而這些花大多數習性不同,因為在栽培上亦下了不少功夫。”
曇香望著眼前的花海,忍不住感嘆:“好漂亮啊。”
朱厚燁看著曇香,微微一笑:“你既已入我王府,便是自家人,你若喜歡,隨時可以來這里,倘若有喜歡的,可以隨意摘去。”
曇香搖了搖頭:“那些花兒在哪里生得這么好看,我又怎么忍心去摘它?就是站在遠處看看,都怕驚擾了它們呢。”
“女兒能有如此善心,為父真是倍感欣慰啊。不過世間萬物,均有著它自己的價值,這些花從播種的那一刻開始,便已注定了待綻放之時將成為你我等人的觀賞之物,而一旦賞期過去,便只有靜待凋零這一條路可以選擇。與其死于花叢之中,倒不如被人摘取,起碼還能被人獨自欣賞過。”朱厚燁說道。
曇香點了點頭,內心卻一點不明白朱厚燁所言之意。
朱厚燁轉過身,對曇香說道:“女兒,今日風和日麗,天氣甚好,為父想要去狩獵一番,不如你也隨我一起去吧?”
“可是,女兒不會。”曇香說道。
朱厚燁笑道:“哪有人生來就會,為父教你便是了,你先去換一身輕便的衣服,然后咱們就出發。”
獵場之上,獵鷹翱翔于天空之上,敏銳地觀察著地面上的獵物。朱厚燁駕著一批烏黑的駿馬飛馳在獵場中,他的身后,跟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官員與士兵。
朱厚燁正策馬奔騰著,突然用力拉緊了韁繩。坐下馬吃痛,前腳向前一抬停下了腳步。
朱厚燁身后的士兵見朱厚燁突然停下,趕忙紛紛勒馬。
朱厚燁眺望著身后,詢問身旁的小廝:“曇香何在?”
小廝答道:“在隊伍后方。”
朱厚燁點了點頭:“全隊休息,我們在這里等一會。”
小廝聽罷,對于朱厚燁的命令沒有任何的質疑。駕馬傳達著朱厚燁的命令。
約莫半個時辰的時間,曇香笨拙的騎著一匹白馬,緩慢的向著朱厚燁走來。朱厚燁望著曇香緊張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曇香駕著馬來至了朱厚燁額身前:“父王為何在此?”
“當然是等你了。”朱厚燁答道。
曇香驚慌地險些從馬上掉下來:“我本就是一掃興之人,又怎敢讓父王于這烈日炎炎下等我?”
朱厚燁搖了搖頭:“是父王疏忽了,忘記了你并不會騎馬。來,把韁繩給我。”
曇香趕忙將手中的韁繩遞給了朱厚燁。
朱厚燁接過韁繩,牽著曇香的馬緩慢地向前走著:“騎馬看似是一件簡單、爽快之事,然而對于初學者來說卻是十分危險,馬非草木,雖經馴化,卻依舊保有野性,尤其好馬更是均留有野性。所以還是我牽著你吧。”
曇香聽罷,趕忙擺手:“怎敢讓父王為我牽馬?這不是等于在罵我嗎?外人看見了多不好。”
朱厚燁笑道:“讓他們盡管去看就是了,在我的王府里,膽敢對我說三道四之人,只怕是嫌命不夠長。即便是當今圣上,卻又敢對我說上一句不是?”
曇香紅著臉看著四周:“可是父王來這里是來狩獵的,這樣子如何能夠打到獵物?父王不要為了我,壞了自己今日的雅興。”
朱厚燁搖了搖頭:“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狩獵本是為了娛樂身心,通過捕殺獵物從而獲得愉悅。然而此時此刻,我與女兒在一起,便已經感到萬分愉悅,這狩不狩獵,又有何干?”
說著,朱厚燁不顧曇香的反對,繼續牽著曇香的馬,于獵場中緩慢地行走著。
曇香坐于馬上,望著朱厚燁的背影,想到自己的生父,想到自己入府前種種的生活,一種溫暖油然而生,淚水噙滿了自己的雙眼。
從那日起,府中上下所有的人均已將曇香真正的視為了益莊王的千金,成為了王府中除卻益莊王地位最高的人。而朱厚燁對曇香這個女兒可謂是十分的稱心,每三日便會帶著她于府中游玩,每五日便會出城玩耍一番。
而曇香也逐漸地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起先由于怕人說三道四,無論大事小情,均會親力親為。但隨著于府中所住的時日越來越長,自己所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少。到最后,便全部交由下人去做,而自己則只專注于享樂。
一日,朱厚燁上京面圣,突發奇想的要帶著曇香一同前往。曇香自幼莫說出城,就是所住街道都很少跨出半步,聽到要去京城,自然十分樂意。
于是,在朱厚燁的安排下,曇香隨著朱厚燁陣勢龐大的向著京城進發,一路之上所見美景,均是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景。
曇香坐在轎中,望著外面的美景,發現起先對自己生父的恨正在逐漸地淡去,相反,對他倒還有些感激。倘若不是他見錢眼開,逼自己來王府選女,只怕也不會過上這等神仙般的生活。
經過三日的行程,一行人總算是抵達了京城。朱厚燁畢竟是王,此番來京,自然少不了來自各方的招待與應酬。白日里,朱厚燁受邀前往百官家中赴宴,而曇香則借機將京城各處名勝好好游玩了一番。
幾日后,朱厚燁終于閑暇出來一天。這日一早朱厚燁便將曇香找來,邀她一同前往前門大街閑逛。
曇香嘴上說著不好,內心卻是一百個樂意。畢竟來京城這么多日,自己卻沒有一日能夠與朱厚燁相處,此番大好時機,又豈能錯過。
京城卻不愧為繁華之所,兩邊商販所賣之物,皆是曇香于家鄉從未見過的稀罕之物。而只要曇香于一家攤販前駐足片刻,朱厚燁便會命人將曇香所看之物全部買下。曇香表面上嗔怪朱厚燁太過招搖,內心卻是得意萬分。
就這樣,曇香與朱厚燁從巳時一直逛至申時。
曇香突然癱坐于一處石階之上,口中不時喘著粗氣。
“父王,我,我實在是走不動了,你叫人來接咱們回去吧。”曇香求助般的看著朱厚燁,乞求道。
朱厚燁微微一笑:“這樣便不行了嘛?前面還有幾處沒逛完呢。”
曇香搖著頭:“我可沒有父王這般的體力,現在我這兩只腳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再讓我走半步我都走不了了。”
曇香說著,抬頭望向了前方的攤位,突然眼前一亮。
“父王,那是什么?”曇香興奮地指著前方的一處攤位。
只見那攤位中一位年輕的少年手持一根長棍,棍子的一頭用稻草捆住,上面插滿了竹簽,竹簽上則穿滿了鮮紅的山楂。
朱厚燁一笑:“那是糖葫蘆,你如想要,我買給你。”
“那怎么好意思讓父王給我去買,還是讓下人去買吧。”曇香擺著手說道。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過你這句話倒是說的對,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是自己親自去買更好。”說著,朱厚燁突然俯下身子,一把將曇香摟住,往自己的后背一背,邁步向著賣糖葫蘆的攤位走去。
曇香被抱起的瞬間,感到一陣恐慌。然而當她趴在朱厚燁后背上的時候,只覺一股暖流在心中流淌。這是自己從出生之時,便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這種感覺,既讓人舒服,又倍感安全。此時此刻,在曇香的心中,朱厚燁就是自己的父親。
想到這里,淚水再次從曇香的眼中流出。曇香想要將頭躲進朱厚燁的背里,好不讓他看到自己在哭泣。這時,曇香突然感到嘴中一甜。只見朱厚燁手中正拿著一串剛剛做得的糖葫蘆,小心的向著自己的嘴中送去。
殷楓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不知何時自己的手中多出了一根長長的竹簽。
殷楓看著身前的朱厚燁,嘆了口氣:“父王,那個時候,我真心的希望,能夠一生一世躲在你的背里。那種美好,是我之前從未感受過的。為什么你要帶給我那種美好?又為什么親手將它打碎?”
殷楓嘴上說著,突然抬起手,將竹簽狠狠地插入了朱厚燁的大腿。朱厚燁瞪著大眼看著殷楓,卻既無法發出聲音,也無法動彈。
殷楓再次坐回到朱厚燁身前,幽怨地:“夢,總是美好的,然而,卻總有它將醒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