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無情尚不食子,人無義難舍親情。
我們于小廟渡過寒冷的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便啟程離開了小廟。由于虞氏并非習武之人,我們行進的速度比預計的要慢上了不少。好在虞氏并不愿拖我們的后腿,加上荼獨細心地照顧。兩日后,我們便到達了昌黎縣。
“據聞此地之所以取名昌黎二字,寓意為黎民百姓昌盛興旺。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倘若能夠在此處安度一生,也不枉人間走一遭。”虞氏悠悠地說道。
我內心十分贊同虞氏所言,但此刻并非感嘆之時。鵠鳩隨時隨刻會派人前來此處,一旦讓他早我們一步找到人間煉獄的埋藏之地,日后鵠鳩定會成為世間的大患。
想到這里,我不禁開始催促起荼獨與虞氏:“從張媽口中得知,陸小姐的前夫張福生就居住在昌黎縣茹荷鄉一帶。我想那里一定能夠找到線索,我們還是趕緊前去的好。”
言罷,我們一行三人邁步向茹荷鄉走去。
茹荷鄉東臨渤海,南靠灤河,坐落在灤河三角地帶,與樂亭縣隔河相望。
由于是冬季,漁民們都已經收網,整個茹荷鄉一片蕭條。當我們到達此地之時,只見整個鄉中很少有百姓在街上走動。
這時,一名村婦手提菜籃從我們身邊走過,見到我們,好奇地停了下來。
“三位好像不是我們鄉里人吧?如今漁期早就過去了,三位來這里是來做什么的?”村婦警惕地問道。
我答道:“我們是來探親的。”
村婦:“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們的運氣可真是不錯。這鄉里大部分人家我都熟,你們想要找誰,直接來問我就對了。”
我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這位姐姐,請問您知不知道這里住著一位叫張福生的人家?我們是他的親戚,他已經多年未曾與我們聯系了,我們是專程來找他的。”
村婦聽罷,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三位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搖了搖頭:“姐姐這是什么話,我們當然沒有跟你開玩笑了,我們真的是來找人的。”
村婦有些不高興地看著我們:“小姑娘,你若再胡說八道,別怪我翻臉了啊。那個張福生之前的確是住在我們鄉里,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呢。不過他已經死了將近五十年了,你現在跟我說你是他親戚來找他,這不是胡鬧嘛!”
我裝作驚訝地樣子:“你說什么?死了?不可能啊?他是怎么死的?”
村婦:“你若不信,我可以帶你去他生前住的地方。不過那里自從張福生死后,便再也沒有人敢住在那里了。”
“為什么啊?”我問道。
村婦:“為什么?還不是那個張福生不知道當初得罪了什么人,突然有一日被人砍死在屋內,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別說住了,就是連進去看的人都沒有,現在那房子還荒著呢。”
我趕忙說道:“姐姐,我們真是他的親戚,你能帶我們去他的住處看看嗎?”
村婦嘆了口氣:“我只帶你們到附近,那地方太晦氣,不管你們是不是真的是那張福生的親戚,我勸你們最好外面看一眼就趕緊走吧,別回頭給自己招惹上麻煩。”
言罷,我們在村婦的帶領下,向著張福生的舊房走去。
村婦將我們帶至一間搖搖欲墜的草房附近,用手指了指那間草房。
村婦:“就是那里了,我不過我還是勸你們最好別進去,那個地方邪性的很。”
“怎么?難道里面還鬧規不成嗎?”我問道。
村婦瞪著大眼:“你還別說,真就是鬧鬼。那個張福生死后沒多久,經常有人聽到屋中不時傳來響動,好像有人住在里面一般。但是有人撞著膽子進去看過,卻發現什么都沒有,邪門得很。總之,你們還是趕緊走得好。”
說完,村婦拋下我們,快步離開。
我與荼獨、虞氏對視一眼,隨即邁步走進了草房。
草房由于長期無人居住,里面生滿了灰塵,所有的家具均已破敗不堪,甚至長滿了青苔。
我仔細地觀察著草房里的每一處,突然眼前一亮。
只見地面上的灰塵有幾處明顯要比其他的地方淺上一些,顯然是在張福生死后,依舊有人曾在這里走動過。
我順著地上的印跡尋去,發現那條痕跡直通張福生的衣柜門前。
“你們快看,這里似乎有什么玄機。”我將荼獨與虞氏喊過來,順著痕跡將張福生衣柜的柜門打開。
只見衣柜中空無一物,我抬手敲了敲衣柜里的木板,果然發現后面是空的。
我與荼獨將木板拆開,衣柜后面竟是一間暗房。
我們走進暗房,發現里面被布置的十分溫馨,里面各種生活用品一樣不少,但顯然早已無人居住。
我們在暗房中搜尋著,這時,虞氏喊道:“你們看!”
我與荼獨走過去,發現在一架木質的書柜上,擺滿了書籍,我拿起一本翻看一看,竟是陸姑娘的筆記。
我連忙閱讀起上面的文字,這上面原來是陸姑娘的日記。
“那一日,月郎將我帶至了這間暗房,并讓我在這里住下。后來我才知道,這里就是福生與我當年所住的房屋。
說到福生,事實上,我并不記恨他。雖然我與他在一起時,每日都會遭到他的辱罵與毒打,但如果沒有他,我早已凍死在昌黎縣的街頭。如果不是當年他將我賣給徐王做女婢,也就不會發生后面所有的事情。現在想來,福生能有此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現在想來,我這一生之中唯一能夠讓我后悔之事,便是我答應春元幫她為徐王送食。那一日之后,徐王便如同著了魔一般的總是找機會接近我,雖然我知道以徐王的地位,一旦我依從了他,便能過上從此衣食無憂額日子。但一來夫人對我不薄,二來福生即便再對不起我,我名義上依舊是他的妻子。
后來,徐王不顧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的反對,將我納為妾,我知道這件事情徹底激怒了福生,為此他還來過王府鬧事。但以徐王的勢力,福生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而我,也注定將被冠上不賢的罵名。
然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遇見月郎,這個被我毀掉一生的男人。
那一夜,我正于房中睡著,突然只覺得脖頸處一涼。我睜眼一看,只見一名陌生的男子正拿著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當時一驚,想要大聲的呼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口。
然而就在我自覺自己將要死去的那一刻,突然那名男子表現得十分的痛苦,滾在地上不住地顫抖著,雖然是黑夜,我卻能夠看到他的眼中正泛著紅光。
不知道為何,明知此人是來殺我之人,我卻突然起了一股莫名的善心,而接下來,我竟做出了一件令我至今后悔的事情。
我見那人滾在地上痛不欲生,不知為何,我突然生出一種沖動,隨即抬手將那人抱于懷中,漸漸地,那人逐漸冷靜了下來,隨即自己跑掉了。而我,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之后幾日,那名男子每晚都會來到我這里,卻只是站在我身旁靜靜地看著我,我雖然每次都知道他的到來,卻總是不愿醒來。
終于有一日,我鼓起勇氣,開口詢問他的姓名,得知了他叫影月,是個殺手,受人之托來這里準備殺掉我,而他的委托人,正是福生。
我問他為什么遲遲沒有將我殺掉以完成他的任務,他卻并沒有回答我,而是自己悄然走掉了。
從那日起,他每晚都會來我這里找我,與我說說話,談談心。而我在這府中并沒有一位真正的朋友,倒也樂意與他交談。
可這世間畢竟沒有不透風的墻,時日長了,徐王還是發覺了月郎的存在。而后來我才得知,原來是徐王害怕福生到處亂講有損自己的聲譽,便派人一面以重金賄賂,一面對福生以性命要挾。
福生畢竟只是個普通人,不但答應與徐王和解,還將影月的事情對徐王全盤交代了。之后,徐王暗中派人將福生殺掉,并著算干掉這位名震大明國的索命門門主。
那一日,我將終身難忘,月郎照舊來到我的房中尋我,卻遭遇到了徐王設下的層層埋伏,雖然月郎武藝高強,但架不住徐王手下的官兵實在是太多。一開始月郎還只是閃躲并不還擊,但慢慢地,月郎的臉上再次展露出痛苦的神情,眼睛也開始再次泛出紅光。
我心知事情不好,變大喊著讓眾人趕緊逃走。然而當時卻沒有一個人愿意聽我的,之后,可怕的事情便發生了。
月郎如同惡鬼俯身一般,不斷地砍殺著周圍的士兵,慘叫聲不斷響徹著整個王府。當士兵殺光之后,月郎卻并沒有罷手的意思,而是繼續屠殺著王府中的所有人,無論是老人、孩子、還是女人,全都沒能逃過月郎的毒手…
徐王也在這次的災難中身死,最終,整個王府之中,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人。只見月郎來至了我的身前,舉著刀便打算將我也一同殺死。
當時的我萬念俱灰,但想到能夠死在月郎的手中,倒也算是無憾。于是,我閉上眼,打算赴死。可臨死之際,不知為何,我再次涌起一股沖動,隨即我抬手將月郎死死地抱住。
月郎見狀,突然將我抱入了房內,接著,除去了我的衣物…
在那之后,月郎似乎恢復了神智,并將我帶至了這里。
之后的幾個月里,月郎每夜都會來到這里,為我送些吃食。
有幾次,月郎與我講,希望我能夠跟隨他回去他所在的索命門中居住,但都被我拒絕了。我知道月郎是個好人,但我的心早就給了福生,身子也被他賣給了徐王,現在的我,沒有任何的資格成為他的人,哪怕是…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而月郎在被我拒絕數次之后,終于不再來看我。就這樣,我獨自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期間,我將我與月郎的孩子生了下來,并為他起名望月。
可是望月似乎并不喜歡我,自小便不愿與我在一起,并且總是看不起我,認為我給他丟人了,這也難怪,畢竟我這樣的人,的確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榮譽。
令我沒想到的是,時間已過去了二十年,我以為月郎早已將我我忘卻,卻突然有一日,月郎再次找到了我。
當月朗看到了他自己的孩子時,他真的高興壞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像那般的笑過。之后,月郎打算將望月帶走。這是他的孩子,我當然沒有權利拒絕。而望月本來就不喜歡我,聽說自己的父親是門主之后,也高興地答應了。
而月郎臨走之際,曾交代我一句話,他說當初自己曾經對不起徐王,因此自己曾為他掃過幾次墓,這次他先帶望月回去,一旦望月再次歸來之時,讓我務必轉告他,不要忘記給徐王掃墓。
雖然我不明白月朗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想來定是重要之事。但我等了十余年,始終沒有等到望月歸來的那一天。如今,我已病入膏肓,想來也將無幾日活頭,但我不能辜負月郎,因此我寫下這些,希望望月歸來之際,能夠看到,也算了了月郎對我的重托…”
看到這里,我們一行三人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虞氏嘆道:“不想這位陸夫人,亦是可憐之人,其一生最大的悲哀,便是從一開始便沒有遇見對的人。”
荼獨點了點頭,溫柔的看向了虞氏。
我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人間煉獄的埋藏地點,就在徐王的墓中!而望月便是現在的鵠鳩!”
虞氏搖了搖頭:“如果這都是真的,那么你所說的那位鵠鳩只要愿意回來看看他的生母,便早就能得知他所想要的秘密,然而因為他看不起自己的母親,反而錯過了對他最重要的信息。”
我嘆道:“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現在才讓本處于劣勢的我們占得了先機。只是我想鵠鳩的人應該很快便會找到這里,我想我們還是趕緊出發的好。”
說著,我看向了虞氏:“少夫人,你也看到了,現在我們所處的處境,將是十分危險的,你最好還是留在這里,不要再跟著我們了。”
虞氏卻搖了搖頭:“說到兇險,你們與其關心我,倒不如關心一下自己。”
言罷,虞氏突然將自己的口鼻捂住。
我只感覺一股刺鼻的味道,接著頭一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