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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丙辰年庚子月丙子日(公元1556年12月22日) 晴:(上)

熊貓書庫    八門奇事錄之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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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葉苦樂水,浮塵慈悲心。

  第二日清晨,我獨自來到了南樂縣。按常理來說,如果得知陸繹要來到此處,這里的縣令應該早早就將周遭打掃干凈,并親自出來迎接才是。然而當我到達南樂縣時,縣城內外一片冷清,只有寥寥幾名出入著縣城。看來陸繹此次前來并沒有向南樂縣通報過,而陸繹和他的錦衣衛們想必到現在也都還未進縣城。

  我于南樂縣城行進沒多久,來至了一座觀音廟門前。李奧曾經說過,那潘善逃至南樂縣后,為了躲避官差的追拿,曾被趙世杰藏于廟中。而整個南樂縣只有這一座觀音廟,想來就是這里了。

  潘善從元城縣逃至南樂縣已有多日,應當是早就不在這里了,即使在,岸查也應該早于我先到過這里了。但即便如此,我內心依舊有種感覺,必定能夠找到些什么。

  我邁步走進廟中,廟內早已荒廢,昏暗的大殿四處結滿了蛛網,幾撮枯草長在坑坑洼洼的石板地的縫隙之間。很難想象那潘善會曾經躲藏于這種地方。殿內除了一尊觀音像外,只留下了些許破損的蠟燭和蒲墊,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廟中已經空無一物,可那觀音像卻毫無破損之處,宛然如新。

  大殿的門口處,有一只剩一截的蠟燭,蠟燭的燭芯處凝結著蠟油,顯然是剛被點燃過不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岸查扔下的。我將蠟燭撿起,重新點燃后拿在手中,于廟中四處觀瞧著,生怕錯過任何一絲線索。

  在燭火的照耀下,我發現廟中的石板上遺留著斑斑血跡,雖然早已干了,但從顏色上來看似是近日留下的。觀音像的一側,整齊的擺放著一床破爛不堪的被褥,被褥的一旁是一個殘缺的瓷碗和水杯。看樣子這座觀音廟現在還是有人住的,只是不知是乞丐還是何人。

  這時,我只聽到一陣緩慢的腳步聲。接著,一個虛弱、干枯的聲音從我的身后傳來。

  “想不到我這小廟都已成了這幅模樣,卻還能有客前來,真是意外啊。”

  我回過頭,只見一位面容干瘦,骨瘦如柴,衣衫破爛,雙腳赤裸的老僧邁步走了進來。

  “你是誰?這座觀音廟是你的嗎?”我問道。

  “老僧弘真,是這小廟里的和尚。這座廟嘛,現在的確算是我的了,雖然也沒幾天。”弘真從地上拾起一個破爛蒲墊,放在了我面前的地上,坐了下來,“這位女菩薩,獨自一人來我這小廟里,不知有何貴干啊?”

  我打量著弘真,能夠在離我這么近時才被我察覺,此人必定是身懷武功之人。只是不知道為何會落魄于此。

  我:“這位師傅,我是來找我的一位同伴的,他是一位男子,年紀與我相仿,穿著一身黑衣。”

  弘真:“哦,他是你的同伴啊,那你可來晚了,那人已經走了。”

  “走了?什么時候走的?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弘真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昨日夜里正在這里睡覺,只聽得殿內一陣動靜,當然了,在我這里也是經常發生這種事情的,我也早已習慣,反正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吧,于是我也就繼續睡了。”

  我:“你斷定那人就是我的同伴?”

  “我不知那人是不是你的同伴,不過聽你剛才的描述倒是與那人很是相似。當時我躺在地上,心中暗自奇怪。一般的賊人見這里有人,通常都會趕緊逃走,可你的那位朋友非但不走,還點了根蠟燭在我這里不走了。”弘真說。

  我:“那么他有拿走或者找到什么東西嗎?”

  弘真:“能拿走什么,但凡值點錢的,早就讓人都給拿走了。這里除了這些破爛,什么都沒有。后來你的同伴在這里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什么,于是就走了。”

  我環顧著廟內四周:“老師傅,你說你原來是這里的僧人,那么這里曾經還有其他的僧人嗎?”

  弘真苦笑著搖了搖頭:“當然了,這座觀音廟作為本縣縣內唯一的廟宇,自然是僧俗滿院,香火不斷了。并且開國之初,國相李善長路過本縣,曾來此廟拜祭,因而招來了不少香客來到此處。”弘真的語氣中充滿自豪之情。

  “那么,這里現在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問道。

  弘真嘆了一口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就在一月之前,這座寺廟還不是現在這副光景。這一切,都得從那一日趙世杰帶來一個叫潘善的人說起。”

  我聽到潘善與趙世杰的名字,不由得眼中一亮,連忙認真聽了起來。

  弘真:“那日,趙世杰帶著一個人來到廟中,說這人是他的朋友,叫潘善,因為來的匆忙,趙世杰府中沒有來得及打掃,便打算在我們廟中借住幾晚。那趙世杰平日里魚肉鄉里,作威作福慣了,他的朋友想來也不是什么好人,不過迫于趙世杰的壓力,主持還是同意讓潘善住下來了。”

  此言一出,我便知要遭,但好奇心還是讓我打算繼續聽下去。

  弘真繼續說道:“那個潘善在我們廟中這幾日倒也算是老實,不但任何事情都從來不麻煩我們,有時還會主動幫助我們干些雜活。我們主持見潘善不似惡人,便經常與他交談佛經,還經常帶他于廟內參觀。”

  后面的故事,我已經大致都猜到了。

  “然而不想那潘善表面是個老實之人,心腸卻無比的惡毒。幾日之后,趙世杰帶人將潘善接走,我們也就繼續我們的生活,可沒過幾日,那潘善與趙世杰帶著幾百人突然殺入廟內,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主持與眾師兄弟足足五十條人命,就這么白白斷送在這些歹人的刀下,如不是我那幾日剛好外出辦事,只怕也要死于他們之手。”弘真越說越激動,最后竟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我:“我曾聽聞南樂縣人人尚武,百姓之間俠風盛行,即使當地的官府與那趙世杰暗中勾結,難道當地的百姓就沒有人站出來反抗嗎?”

  弘真:“反抗?哈哈,在我看來,這些人的可怕,要遠遠勝于趙世杰之流。那些人平日里受盡了那趙世杰的欺壓,卻當面連個屁都不敢放一個。事情出在自己頭上一個個哭喊的比誰都慘,可一旦事情出在別人身上,那一張張丑惡的嘴臉一下子都顯露了出來。看熱鬧的看熱鬧,占便宜的占便宜,一旦這幫人動起手來,比起趙世杰那些匪人,只怕更加的可怕。”弘真說著,聲音開始哽咽,紅紅的雙眼逐漸濕潤了起來。

  弘真:“你看看這廟,實際上趙世杰與潘善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求財,所以拿走的都是一些值錢的佛像,經書之類的,而廟中除了主持和幾名反抗的比較激烈的師兄以外,剩下的師兄弟也只是被打傷。可趙世杰走后,來了不知多少縣中的百姓,他們沒有一個人去管躺在地上的那些和尚的死活,而是一直在廟中哄搶,連一只蠟燭都不放過。”

  我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冷笑。如果換做以前的我,只怕絕不會相信這和尚口中哪怕一字。但現在的我再看這些事,卻也絲毫不覺得有何奇怪。當人處于地獄之中時,周圍的惡鬼會更加的容易辨認。

  大部分人的熱情通常只會在掛嘴上,一旦身邊人真的遇上事情,他們能夠回應的只有冷漠與嘲笑。

  那些經常被欺負的人,雖然嘴上會經常抱怨,但真正敢于反抗的人卻少之又少,看到別人因反抗而遭遇不幸,他們會慶幸自己的軟弱,而當他們遇到比自己更加弱小之人時,他們馬上變身為魔鬼,肆意的傷害著面前弱小之人,就像別人傷害他們一般。

  我看著弘真:“既然這觀音廟已經如此破敗,你為什么還住在這里?而不是去別家的寺廟呢?”

  弘真搖了搖頭:“逃?即使我想逃,又能夠逃到哪里去呢?雖然這里的一切的人,一切的事,我都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恨。但是也只有在這南樂縣,我才覺得有歸屬,一旦離開這里,哪怕只是隔壁臨縣,我也沒有絲毫家的感覺。我自幼便于這南樂縣中居住,我至今已有五十光景。人過五十,應以知天命。我這輩子,能終老于南樂縣,也算是圓滿了。”

  是啊,人生苦短,多為求安。倘若大小姐不將我腹中的孩子弄掉,我又會不會選擇終老于石堡呢?想到孩子,那許久未曾出現的刺痛感再次涌上心頭。

  弘真長嘆了一聲:“說起來,南樂縣成為如今的樣子,也的確是我們這縣中每一個人咎由自取。現在看來,這就是報應,全部都是報應啊。如果當年我們這些人沒有鬼迷心竅,將那張志浩害死,趙世杰又怎么能有機會取代張志浩,成為更可怕的惡鬼。”

  “張志浩?那又是什么人?”我好奇地問道。

  弘真:“要說到此事,那真是說來話長了…”

  深夜,我離開了觀音廟,用盡全力于南樂縣中奔跑著,直奔趙志杰的府邸,或者說,是張志浩的府邸。

  相比于潘善的府邸,趙志杰的府邸明顯低調了不少,但在設計上卻更加的高明。整個宅院面積不大,但每隔五十步便設有一崗樓,每座崗樓之上分別有人放哨。宅院的圍墻上插滿了鋼釘,我跳至一顆柳樹之上向內觀瞧,除去巡邏的武衛,墻壁內的地面上鋪滿了粗砂碎石,一旦有人躍入墻中,一定會發出聲響令巡邏之人察覺。

  若是初來此地,如此森嚴的戒備,定會讓我頭痛不已。不過我想那趙世杰做夢也想不到,他日漏網之魚,竟成為我此次擊敗他的關鍵。

  我行至距離趙世杰的宅邸大約三千步的一座茅草屋門前,那茅草屋明顯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周身的墻壁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屋頂的稻草已坍塌了一半,大門也倒下了半扇。

  我點起火把走進了茅草屋,生滿雜草的泥土地上隱隱約約能夠看到一雙腳印,看來已經有人來過了這里。我順著腳印的方向走去,腳印對面的墻壁與大門之間的距離明顯要比我在門外丈量的要近上一些。我順著墻壁仔細的摸索著,果然這是一面夾壁墻。

  我輕輕敲打著墻壁,其中一處明顯能夠感覺到墻后是空的,我用力向前一推,果然墻壁是一道暗門。門內隱隱散發著陣陣陰風,我舉起火把,走進了暗門之中。

  暗門后面是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內一片漆黑,在我火把的光亮下,能夠看到通道兩邊均是不知深淺的水道,腳下的石板地落著厚厚的塵土,顯然這條秘密的逃生通道已經許久沒有被人走過了。

  我繼續向前走著,腳下的石板地上還殘留著些許焦油,定是在我之前的那人留下來的。我趕忙加快了腳步,因為我知道,再耽誤下去,只怕一切都來不及了。

  通道的盡頭也是一道暗門。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火把熄滅,蓄勢待發。因為我知道,暗門的后面,正是趙世杰的臥房。當然,我之所以會知道這些,全拜弘真所賜。

  暗門上有一條不長的鏈鎖,我正欲拉開暗門,卻聽得暗門的后面有些許輕微的動靜。我輕輕將暗門拉開一道縫隙,向內看去。

  只見門后的房間內有一男一女正在相互纏斗,男子身著一身素衣,而女子則是一身綾羅綢緞裙。二人你來我往不停地喂著招,相同的身法,相同的招式,唯一不同的是,男子的招數中充滿著霸氣,而女子的招數則更偏柔美。

  然而最令人稱奇的是,這二人在如此激烈的對抗之下,竟然沒有發出任何的響動,仿佛我的聽覺被人奪去了一般。這對男女打了三十多招,終于二人同時身子向后一撤,停下手來。

  只見那女子濃妝艷抹,骨子中透著那么的嫵媚。而那名男子,正是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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