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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癸丑年丁巳月庚午日(公元1553年5月6日) 雨:(下)

熊貓書庫    八門奇事錄之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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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情已殤不愿念,彼岸花開香人間。

  第二日,陳烈放果然派人將信送往了許府。接下來的日子里,石堡就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繼續維持著往日的生活,沒有絲毫的變化。

  丁巳月乙丑日(5月1日)晚,眾匪人照例在宴廳用膳,相比于之前的奢華,桌上的飯菜明顯清淡了不少,酒水也不似以往那邊充足,三十余匪人通常只能共飲一壇濁酒,酒宴的氣氛冷清了不少。這令陳烈放很是不滿,但也毫無辦法。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只見一名匪人快步跑到了陳烈放的身前,沖著陳烈放一臉堆笑。

  陳烈放看都沒有看那人,而是隨手拿過我手中的酒杯,將酒一飲而盡。

  陳烈放:“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又有什么壞事發生了?”

  匪人笑著:“好事,是好事,大當家的,大好事啊!”

  陳烈放回過頭看著匪人:“好事?這日子口還能有什么好事發生?”

  匪人:“小的按照大當家的吩咐,將信送往了滄州的許府,之后便在附近暗中盯著許府的動靜。那許府的人收到信之后,就跟瘋了一般,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整日都在收拾行囊。后來我跟許府的下人打聽,得知他們打算今日趕往京城。”

  陳烈放聽罷,看了我一眼,臉露喜色,但很快又板下了臉。

  陳烈放:“我當時什么事情,去趟京城而已,無非帶些車馬行李,能搶來幾個錢兒,還不夠折騰的。”

  “大當家的,這次這幫人可不是一般的入京,我們幾個在外盯梢,看到那許府的這次足足帶了三個車的東西,從車輪的車轍深淺來看,每一箱子起碼得有這個數。”匪人說著,伸手比了個手勢。

  陳烈放頓時站了起來:“你說的都是真的?”

  匪人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我見他們準備啟程,專門讓小六留在那繼續盯著,我趕緊跑來向您通報。”

  “他們還要多久過來?”陳烈放語氣明顯有些激動。

  匪人:“我們算來,最晚六日之后也該來了,我已經跟小六交代了,過幾日他便會來告訴我他們的行進路線。”

  陳烈放聽罷,仰天大笑,轉頭親了我一口。

  陳烈放:“我還真是越來越離不開你了,你到底施了什么法術,能讓那許府的人如此聽你的話?”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說了,我有他們不能拒絕的理由。”

  我轉過頭,回憶起那日我坐于陳烈放的書案之前,給許府寫信時的情景,每一行、每一句、每一字的書寫,都歷歷在目。

  許公粥壁敬上:

  侄吳秀峰久欲拜訪許公,卻因公事繁忙而不得空閑。今日書寫此信,略表侄對許公之仰慕之情。

  前日侄父世雄及兄、妹一家三十余人于前往公之府上途中被賊人殺害,公必與侄一般痛心疾首。

  幾日前,拱衛司陸繹陸大人來侄府中做客,閑聊之中侄聽聞不少傳言。例如,侄聽聞,乃是有賊人將父之路線告知賊人,以致遇害。侄聽聞此言頗為不忿,想來次必是挑撥兩家關系之謠言。

  侄又聞,有人欲攜本屬我吳家之財產逃往東瀛,侄雖不以為然,但家父自幼教導我等萬事皆以謹慎待之,故斥資黃金三百兩以買通天津各港口船家,如所言屬實,必抓至官府,并欲將此事告知官府。

  然侄乃生意之人,家父亦常教導侄萬事皆為利,如一月之內侄能于府中收回兩倍之成本,并有人親自登門商議后續之發展,侄自可既往不咎。

  話已至此,此后之事皆有許公自定奪。

  侄秀峰百拜。

  我利用二公子的身份偽造了這么一封書信給許府,如果之前的傳言是真的,果真是許府將大小姐的路線告訴了陳烈放,那么許府的人在看到這封信之后,必定會攜帶財物前往京城吳府找二公子求二公子放過自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條件應該是會帶著二公子一同逃往東瀛。

  現在看來,那個陸繹的信上所有的內容都是真的。如此想來,我現在身處在這地獄之中,并非是意外,而是必然。

  那日之后,幾日心緒不佳的陳烈放一下子來了精神,這幾日也不再組織匪人摔跤玩樂,而是白日去野外踩點,晚上則與眾人一起制定戰術方略。陳烈放心里很清楚,如果再不進賬,手下的那些匪人勢必會引發事端,那時自己苦心經營的陣地將會在一夜之間不復存在。

  又過去了三日,那個叫小六的匪人回到了石堡,將許府行進的路線向陳烈放匯報著,手中還拿了張地圖。陳烈放憑借自己多年“狩獵”的經驗,認定許府的車隊將于庚午日路過梁各莊,之后必會經過一段林路,而那時則正是“狩獵”的好時機。

  陳烈放制定好計劃,吩咐眾匪人抓緊踩點,以防實戰之時出現任何紕漏,每每“狩獵”之前,陳烈放總是會不斷地命人踩點,并對各種可能會出現的突發情況做出預案。這也正是陳烈放很少失手的原因。

  清晨,陳烈放一早就帶著人前去狩獵,為了這次的行動,陳烈放專門將自己的長刀磨利,并親自給自己的愛馬喂上一捆干草。

  陳烈放走后,我便開始燒鍋造飯,收拾宴廳,為眾人得勝歸來準備酒宴,陳烈放怕我一人干不過來活,還專門留下了五名匪人幫我,并吩咐去鎮上買來美酒三十壇。

  日入酉時,在一陣高亢的歡呼聲中,陳烈放率領眾匪人返回了石堡,身后,是三車裝滿財物的馬車,以及一車被虜來的女子,陳烈放的馬前,掛著一顆人頭,想來是許粥壁的。

  宴廳之上,眾匪人把酒言歡,紛紛吹噓著自己的功績。陳烈放的桌前,許粥壁的頭顱被扔在地上,望著那個血淋淋的人頭,我的內心沒有絲毫的愧疚與害怕,反而有意思落寞,只剩下兩個了…

  陳烈放滿面歡喜的走樓上走了下來,看到桌上擺著一壇與眾不同的黃酒,轉頭看向了我。

  陳烈放:“這是什么?”

  “這是胡大夫領走之前留下的美酒一壇,本是想孝敬大當家的,小女覺得這美酒,應當在得勝之時與眾兄弟們一同分享,便自作主張這時拿了出來。”我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酒碗準備倒酒。

  陳烈放一擺手:“算你有心,既然是好酒,當然應該是眾兄弟們一同分享,這事你最得對,有功,來來來,你先喝一碗。”

  “這…只怕不合規矩。”我為難地說。

  “什么規矩,我就是規矩!來來來!喝!”說著,陳烈放親自從壇中倒了一碗酒給我,我接過酒碗,將酒一飲而盡。

  陳烈放大笑:“好!痛快,來來來,大家一起喝!一起喝!”

  我連忙拿起酒勺,為眾人一次倒滿一碗酒,在陳烈放的帶領下,眾人將酒一飲而盡。

  “好酒!這個老胡,還算是辦了點人事兒!來來來,大家繼續喝!”陳烈放舉杯高喊著。

  眾匪人又連干了三杯,便換了新買的鎮中之酒,而陳烈放舉起酒壇,將剩下的酒全部倒入了口中。

  陳烈放一把將我摟過,醉醺醺地:“妙綠啊,我跟你說實話,你別看我又抓來著許多的娘們兒,但是,你,永遠沒有人能代替得了,我跟你說,我只要你,自從你跟了我,我這運氣就一日比一日好,這都多虧了你啊,多虧了你。”

  說著,陳烈放開始晃悠了起來:“大當家的,你醉了。”

  “胡說!我怎么可能醉呢!我這都是真心話,你別看你,平常沒覺得如何,這時間久了,我還真是越老越喜歡…”陳烈放話未說完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我一把扶住陳烈放:“大當家的,要不,咱們現行回房吧?”

  陳烈放:“對,對,回房,回房好啊,回房。”

  底下眾匪人各種起哄、歡呼之聲不絕于耳。在眾人的喧雜聲中,我扶著陳烈放慢慢走上了樓。

  回到陳烈放的房間,我只覺得陳烈放的身子越來越沉,我將陳烈放扶至床上,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看著他。

  老胡的醫術雖然不怎么高明,開的藥卻格外的見效。

  我心里想著,腦中回憶起了那日于石堡的三層…

  老胡看著我,將酒碗一扔,一把撲向了我,我半推半就得任由老胡在我身上不斷地親著、摸著。約莫半柱香的時間,老胡突然臉色一清,抬手指著我,張著嘴說不出話,隨即癱倒在地。

  我穿起衣服,走到了老胡的身前。

  我:“胡大夫,你的藥還真是管用呢,我只是用了那么一點點,就把你拿住了。”

  老胡瞪著眼睛看著我,憤怒、驚恐之情不言于表。

  我看著老胡,笑了:“胡大夫,說起來,我還真的感謝你呢,每當我的計劃陷入瓶頸之時,你總是能及時的出現給我提供想法。你的止疼藥,我是一點點都舍不得吃呢,這不,全留下來了。”

  說著,我拿出一個小紙包,里面滿滿都是藥粉。

  老胡低聲哼哼,努力的想要站起來,卻始終無法動彈。

  我嘆了一口氣:“胡大夫,我真的好恨你們,我來到這里,看見了人間所有的惡,我也要感謝你們,讓我明白了自己原來也如你們一般,不過都是活在人間的惡鬼罷了。”

  我撿起了老胡的衣服,走向老胡:“昨晚,你猜我夢見誰了?我夢見閻王了,他讓我給你們帶個話。閻王,要收人了。”

  我一把將老胡的衣服罩在了老胡的頭上,死死地按住了老胡的頭。老胡拼命的掙扎著,叫喊著,但在藥物的作用下,毫無作用。慢慢的,老胡不在動彈,又過了一會,我將衣服拉開,老胡猙獰的臉露在我的眼前。

  我看著老胡的臉,內心沒有絲毫的恐懼與厭惡,相反,我覺得十分的爽快,那種快感,我至今難忘。

  我將老胡的尸體推到了那些女子的尸堆之中,從廚房取出一把菜刀,用老胡的衣服擋在自己身前,不斷地向老胡的尸體砍著,砍著,直到老胡的尸骨與其他人混為一處,誰也分辨不出來…

  我回過思緒,看著眼前的陳烈放,心中沒有絲毫的波瀾。

  窗外,突然一陣巨雷響起,接著下起了瓢潑的大雨。

  我坐在了陳烈放的身邊,抬手抱起了陳烈放的頭,不斷地撫摸著他的頭發,撫摸著他的臉。

  “想來,你也是個可憐人,不然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可是這石堡之中,誰又不是呢?”

  我望著窗外的大雨,回想起自己于石堡的各種經歷,思緒萬千。陳烈放、大小姐、老胡、香巧、那些匪人、那些被虜來的女子,無一不是可憐之人,然而因為他們的可憐,卻又造成了多少人的可憐,因為她們,我失去我的自由,失去了我的貞潔,失去了我的善良,失去了我的孩子…孩子…孩子,我那可憐的孩子。

  那一刻,陳烈放的頭瞬間變成了我的孩子,我抱著他的頭,嘴上不自覺的唱起了那首小曲。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我一面唱著,一面撫摸著陳烈放的頭,突然間,我從懷中抽出那只我拾來的鐵釵。

  窗外,一陣雷鳴轟過,我抬起手,用力的將鐵剎插入了陳烈放的脖子,陳烈放悶哼一聲,頓時瞪大了雙眼,卻并無法動彈。

  我又一次將鐵釵插進陳烈放的頸中,嘴上繼續唱著小曲。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逝將去女,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伴隨著歌聲、窗外的雷聲,我一次又一次的捅著陳烈放的脖子,當時殺死老胡的那種爽快感再次涌現,并且愈演愈烈。

  一曲唱罷,我站起身來,看了看陳烈放的尸體,轉身走下了樓。

  樓下的宴廳,眾匪人紛紛已經醉倒,只剩下幾名被虜來的女子站在宴廳中面面相覷,那些人看見渾身是血的我走了下來,紛紛嚇得不敢動彈。

  我環顧四周,轉頭看向了眾女子:“跑啊,趕緊跑啊!”

  我一聲大喝,眾女子連忙紛紛泡下了樓。我估算著時間那些人大概跑到了大門口,便將頭伸出窗外大喊:“有人跑啦!趕緊追啊!”

  瞬時間,女子的哭喊聲,門外巡邏的匪人的喊殺聲紛紛從樓下傳了上來,由近及遠。

  我轉過身子,看著各躺倒在地的匪人,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將剩下的酒均勻的撒在地面與墻壁上的毛皮之上,接著奮力將匪人的武器架搬到了樓梯口堵住了樓梯。

  我環顧著石堡的四周,在這里種種的回憶紛紛在腦中閃爍。

  “各位,地獄相見吧。”

  我拿出火石,點著了一撮干草,扔向了宴廳,接著慢慢走下了樓。

  我坐在樓梯口,聽著樓上燃燒聲,慘叫聲不斷地向下傳來,那種爽快感又一次令我感到愉悅。

  “那些巡邏的匪人也應該回來了吧?只可惜,我的仇,還差一人。”我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死亡。

  慢慢的,慢慢的,我只覺得頭一沉,緊跟著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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