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牢之已經很久沒回來蕪湖了。
選好的部曲都已經開始就道,往壽春集結,劉牢之對京口的事做了一些安排之后,便帶著侍從隊前往蕪湖。一則陶素來信反映了一些事情,需要自己親自回去處理,二來自己這些侍從離家日久,現在要出征了,也應該放幾天假,讓他們回家看看。
這幾年蕪湖的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首先是道路寬敞了。道路的拓寬硬化在鄭毅任縣令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做了,大抵是劉家出資,縣里出役夫,遇到勞役不足的時候,再招募一些縣里的百姓做工,也算是為百姓創收了。經過這些年的建設,蕪湖縣境內的主要道路都已經修好,排水系統良好,下雨天都不會出現泥濘的情況。
再有就是街面上干凈了。自從劉家推行《衛生條例》以來,幾個農莊的面貌大變,即便是最臟的畜牧場,也大有改觀。農莊里人人家里修建了廁所,而且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些廁所的便池不是露天設置在豬圈里的,而是有便池封閉在屋子外面的,便池里面的糞便有專人定期消毒清理,送到農田里作為肥料。劉和之見了很高興,便命翁龢在縣里面推廣,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劉家預防“水蠱病”的做法。
預防“水蠱病”,主要就是對糞便消毒,不喝生水,不接觸疫水。除此之外,縣里還組織百姓專門清理田間、池塘、小溪里面的釘螺。經過這些措施的實施,這幾年蕪湖縣里,挺著大肚子在外走的人明顯減少了,劉和之還特意為此事上了一本奏章,詳述其事。水蠱病在江南地區流毒很廣,如果憑此法能解決掉,也算是一樁善政,可惜奏章上去之后,杳無音訊。
蕪湖的大街小巷,田間野外,根本找不到流民和乞討者,這是因為蕪湖縣里有“收容所”,衣衫襤褸的流民,會被縣里的衙役送到收容所,要么被遣返,要么把人留下來安排做工。蕪湖這里的百姓的臉上都洋溢著自信,顯示著這里的百姓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作為劉牢之的起家之地,蕪湖有著特殊的意義。這里仍然是劉家白酒、白糖、調味品、玻璃陶瓷的主要產地,以及棉花、棉布、絲帛的交易中心。除了劉家自產的貨物,很多商人也喜歡把從遠處販運來的貨物,拿到蕪湖來分銷,濱江茶樓為這些大宗交易提供了很好的平臺。有些有實力的商家,還在蕪湖建立了分號。劉和之仿照建康,在沿江一帶,劃出一片區域,專門用來進行商業交易,并派出專人管理。商業的繁榮發展,讓蕪湖縣每年征收到的商稅越來越多,單就商稅來講,已經比臨近的宣城郡還要多。
蕪湖縣如此富庶,又是京畿地區,自然會引起諸多高門子弟的青睞。劉和之在蕪湖呆了兩年,諸事都有翁龢等人操持,他是什么事都沒有,每日里悠哉游哉,小日子過得甚是舒服。朝廷中屢次要把他調往他縣,都被他以任期不滿為由拒絕了。至于以后朝廷方面會有什么安排,還不知道呢。
現在劉家在蕪湖除了劉和之并沒有別的親人,所以劉牢之回到蕪湖家里,給侍從們放了假,便奔縣衙來了。
“娘希匹,這司馬家的人一個比一個不成器,這蕪湖縣令是老子拿一輛價值四千兩銀子的豪華馬車換來的,說好了是六年,這才三年,司馬昱便想著反悔?”劉牢之恨恨地說道。
“蕪湖令是歸丹陽尹管的,搞不好這就是丹陽尹自作主張,會稽王可能并不知情呢!”翁龢在一旁勸解道。在他看來,即便是司馬昱真的有意毀約,劉家也不宜與其撕破臉,畢竟朝廷也沒有解除劉和之職務的做法,只是調動而已。
劉牢之不滿地看著翁龢,冷笑道:“這么多人上竄下跳,司馬昱怎么會不知道?他一個主政的王爺,竟然連句話都不敢說嗎?”
翁龢見劉牢之不高興,沒敢再說。
劉和之見了,忙打圓場:“阿全且不要著惱,翁先生也是怕你一時沖動,出言不遜得罪了會稽王。現在的局勢,還沒遭到那個程度!”
劉牢之聽了,這才臉色好看些。
“翁先生也是滿腹經綸的人,在建康多年,沒有門路出仕,只能給人家抄書為生,怎么還沒有對現有的朝局失望嗎?”
翁龢臉色一僵。他在底層多年,年近四十才得以在這蕪湖縣為幕僚,要說對朝廷沒有怨氣,怎么可能?只是世道如此,朝廷的制度便是這樣,士族子弟把持著朝廷的清貴職位,年紀輕輕便能身居高位。似劉家、何家這些次等士族,起步也能為州郡佐官,只要有些才學,便能慢慢升遷。唯有他們這些寒庶子弟,沒有門路出仕,便是有才學也只能掙扎在底層。若不是劉牢之去建康招人,自己這群人現在還在給人家抄書呢!
“世情如此,便是不滿意又能怎么樣?”翁龢無力地道。
“這些世家子弟,已經腐朽不堪了。為了些許錢財,便甘愿屈尊小縣。”劉牢之也不愿意現在就在部下面前失態,便對劉和之道,“二哥也莫著急,實在頂不住便離開蕪湖,我倒要看看,誰這么大能耐,敢到我碗里搶飯吃!”
劉和之忙道:“阿全切莫沖動!”
劉牢之擺了擺手:“放心,我不會硬來的,便是想要動手,也不會殺傷人命!”
劉和之聽了,才稍稍安心,這時他不禁暗暗后悔把這些事告訴他了。自己這位從弟,從小習武不輟,精于軍伍,這幾年他走得太順了,少遇挫折,獨斷專行慣了的,以至于遇事不會拐彎。剛極易折,這么下去是會出問題的,當下劉和之也不再勸解,只跟劉牢之說些蕪湖的趣事。
劉牢之歇息了一會兒,心里漸漸平靜下來,對翁龢道:“這些年劉家的產業不斷的做大,各位管事的見每日里有大量錢財進賬,不免會起些心思。我的意思,是從你們這些人里招募一些會做賬的,成立一個審計部門,讓各位管事能有所警醒。有那不像話的,干脆剔除一批!”
翁龢點了點頭,這些事他也有所耳聞。只不過劉牢之不提,也沒有人會愿意去得罪那么多人。
“這個不難,我們這些人里面會算賬的不少。就怕帳目太多,他們算不好!”
劉牢之卻道:“我這邊自有查賬的辦法,只要是略懂賬目的人,便能很快掌握,等學得會了,再審不遲!”
劉和之卻道:“沒有不偷腥的貓,御下太嚴,會讓人覺得刻薄,壞了家里的名聲!”
劉牢之不解地道:“二哥這是說得哪里話?凡事皆有規矩!我們劉家對家里的管事是有分紅的,你且出去打聽打聽,哪家的管事拿的錢比我劉家多!這樣還不能滿足,那就有些貪得無厭了!一天到晚想著黑我錢的人,我也不指望他能為我好好辦事!”
這個時候社會風氣非常不好,官場上下都有一種奢靡之風,貪污成風,有想要嚴查反而會被人說成刻薄,這也是劉和之有顧慮的原因。為什么會有人打蕪湖縣令的主意,就是因為這里有錢,可以供自己揮霍。
翁龢點了點頭。作為社會底層出來的人,對于貪污腐化有一種天然的仇恨,特別是自己連貪污的機會都沒有。
“郎君說的是,一味的縱容那不是辦法,對待下人,得恩威并施才行。”
劉牢之點了點頭:“二哥,若是蕪湖實在呆不得,那就求做宣城郡太守,那里離得也近。”
劉和之失笑道:“我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縣令,任期尚不滿,哪里敢奢望作一郡太守?能有個州從事也就不錯了!”
劉牢之撇嘴道:“二哥忒容易滿足,這縣令又不是你想不做的,這么個肥差,朝廷難道不需要作出補償嗎?”
翁龢點了點頭,也道:“郎君說的是,朝廷里沒有硬來,說明也是有所顧忌的,對我們作出補償也是應當的。若是有人不顧后果硬奪,我們反擊起來也能理直氣壯!”
劉牢之當即安排翁龢,以自己的名義給老師鄭毅寫一封信,讓他找會稽王圓寰此事。
“這都是什么世道啊!這幫子蛀蟲,早晚收拾了他們!”劉牢之恨恨地想。
鄭毅一家去建康之后,除了鄭華生子的時候去探望過,劉牢之也只是逢年過節派人去送些禮物,問候一下,說起來有些失禮。自己沒有出仕,在朝中沒有人脈,謝家自己倒是時時聯絡著,謝安做吳興太守,自己也時常派人前去聯絡,可惜他現在不在中樞,能起的作用有限。
“鄭華的兒子現在也該滿地跑了吧,趕明兒吩咐木匠做些男孩子的玩具送去!”這樣想著,劉牢之沒有心思留在縣衙這邊,急忙辭別了二人,回去找劉頌安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