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外,看著燃起的細香,劉牢之對吳訪說道:“我們這次出動隊伍,是為了讓這荒原周圍安定,收攏些人手到鹽場和曬魚場做工,而不是為了殺傷人命。所謂‘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只要是動上手,我們自己也難免有死傷。《孫子兵法》里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果能夠不動刀兵而解決這伙匪徒,那自然是最好的!”
吳訪道:“能如郎君所說,自然最好;只是適才觀那鄧春之意,那是執迷不悟、寧死也不降的。”
劉牢之笑道:“那可由不得他!”說罷提高聲音喝道:“清理隔離帶,一炷香之后不降,以火箭焚之!”
寨子里,鄧春滿眼通紅,讓手下抬出來一個箱子,這是他這十幾年的劫掠所得。鄧春親自打開來,里面是滿滿的一箱子銅錢,間或夾雜著一些散碎銀子。海陵縣貧瘠,鄧春在這荒原里,當然也劫掠不到多少錢。他大聲喊道:“有隨我出戰的兄弟,這些錢任其索取;熬過此次危難,咱們再共享富貴,我鄧春決不食言!”
一邊的二寨主王貴勘察完敵情,走了過來,正好聽到鄧春的喊話,當下大聲喊道:“寨主平時待我們不薄,眼下正是大家出死力保寨子的時候,某愿帶領前鋒,拼死殺敵!”
跟著王貴一起走來的幾個人見狀,忙大聲鼓噪:“愿為寨主效死!”說罷便走向鄧春的箱子面前,抓了幾把銅錢和銀兩。那些持刀的悍匪見狀,忙也走向箱子。
鄧春露處感激的神色,對王貴說道:“關鍵時刻,還是要看自己的兄弟。兄弟你放心,大哥在后面組織兵力,隨著兄弟往外殺,寧死也不能被劉家小子欺辱!”
王貴拱手說道:“兄弟得罪被難,多虧大哥收留并一力扶持,眼下寨子正值危難時刻,正是兄弟報答大哥之時。”
鄧春把五十多個帶刀悍匪指給了王貴,王貴向鄧春拜倒:“兄弟們的家眷,全憑大哥照料了。”
鄧春連忙扶起:“放心,只要大哥活著,必不會虧待了他們!”
王貴轉過身來,眼中閃過莫名的傷感。手一揮,帶著五十多個悍匪沖了出去。方出寨門,王貴向一個心腹施個眼色,那心腹心下了然,慢慢落在了后面。
眼看一炷香馬上就要滅掉了,劉牢之站了起來,正要說話,旁邊的侍從突然急聲道:“郎君,對面有動靜了!”
劉牢之拿出望遠鏡,看向對面,只見從對方寨門里跑出來一票人,人人舉著鋼刀,兇神惡煞般的沖了出來,氣勢駭人!劉牢之命眾人戒備,眼看敵人快要進入弩箭射程,正要下令發射,卻見這些人突然停了下來,幾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拋下了鋼刀,舉起了雙手,慢步走了過來。劉牢之看得目瞪口呆,令劉順之帶人去接收俘虜。
原來王貴探查敵情后,粗粗估計,對方竟有五六百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深覺憂心。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心腹,無不臉色慘白,兩股戰戰,于是出聲問道:“你們覺得如何,咱們能取勝嗎?”
一個心腹小心地看著他:“二寨主自己都沒有盔甲,對面可是人人披甲,只怕還沒到人家眼前,便被射成刺猬,便算是沖到了眼前,也會被砍瓜切菜一般地殺掉!”
眾人紛紛附和道:“咱們不過幾十把鋼刀,便是再狂妄,也知道眼前的敵人是擋不住的!”
王貴嘆道:“我也知難敵。怎料寨主下了決心,寧死不降!”
眾人說道:“我們便是死了,家眷也得被劉家俘虜,充作苦力!明知不敵,豈不是白白犧牲?何況前些日子被抓去鹽場做活的人,據說過的相當不錯,這荒原上劉家獨大已是事實,咱們實在沒必要以死相拼!”
王貴想了想也道:“也罷。一會兒咱們見機行事,鼠尾,你一會兒偷空通知家屬躲避!”
得知消息的鄧春只覺得眼前發黑,寨子里的主要戰力都被王貴誑了去,只剩下十幾把鋼刀和一幫拿著木棍的,耳聽得幾處喊聲陣陣,劉家已經開始進攻了。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寨子里的柵欄被人推到了,拿著刀盾的劉家部曲排著整齊的隊伍殺了進來。
鄧春帶著幾個心腹向背突圍,卻被敵人的長矛列陣逼了回來。鄧春散披著頭發,滿臉是血,幾個人靠在一起,大口的喘著氣。
劉牢之騎馬近得前來,隊伍分開。
“鄧寨主,還不束手就擒?”
鄧春怒喝道:“劉家小兒,可敢與某決一死戰?”
劉牢之嘴角上揚,訕笑道:“就你也配跟我打斗?”轉頭對身邊的陌刀什長胡康之道:“老胡,鄧寨主看來是鐵了心不降了,你去,給我活劈了他!”
胡康之被劉牢之一句“老胡”叫的滿心歡喜,躬身行禮,大聲道:“諾!”操起棹刀,大踏步向鄧春走去。鄧春身后的眾人看得那棹刀又長又重,無不心中顫顫。
蘇顏大步上前,對鄧春道:“鄧寨主,請吧!”
鄧春冷哼一聲,也不答話,舉刀向前沖了過來。蘇顏看也不看,雙手把住長長的刀柄舉了起來,待鄧春到得近前,猛地斜斜劈下。
鄧春聽得呼呼刀聲,心中大駭,忙伸刀去格擋,只覺得手上一輕,已經人事不知了。
眾人齊聲驚呼,眼看著鄧春被從肩膀斜斜地斬斷,臟污流了一地,慘不忍睹。有那膽小的,竟被嚇得屎尿齊流,當場暈了過去。眼看著胡康之又舉起了棹刀,還站著的幾名匪徒雙腿一軟,竟然跪了下來。胡康之雖然近來常練棹刀,卻也不知此刀竟有如此威力,胸中豪氣頓生,仰天長嘯。
此戰準備充分,殺傷實在不多,胡康之一刀立威,余者再無人敢反抗。眾人開始打掃山寨,統計人口。寨子貧瘠,人卻不少,竟有一千余人。問了問,原來近幾日除了各處流匪投奔而來的,王貴也頗從附近擄了些青壯,這些青壯雖然隨是擄掠來的,劉牢之卻也沒有打算放他們回去,而是讓王貴帶路,把他們的家眷也一起“招募”去了鹽場。
劉牢之親自坐鎮寨子,把這些人口不斷的分批押送鹽場。等到清理完畢,竟然得了一千三百多口。一下子增加了這么多人,消化起來可不容易,劉牢之把這些人與先前“招募”的人手混編,在第一鹽場以西五里,組建了第二鹽場,青壯被安排在那里修建房屋,開挖鹽池,老弱婦孺便就在曬魚場處理海魚;那些不事生產的悍匪,放到鹽場容易惹出事端,被分散編入鹽場部曲隊,成了劉家的私兵。
議事廳里,劉牢之正在與馮喬商議魚幫的事情。馮喬本來是去向魚幫求援的,不料魚幫的人目光短淺,根本就不敢與劉家作對,馮喬只好回來復命。等他回到寨子,被坐鎮寨子的劉牢之侍從隊拿住。寨子沒了,家眷又在劉牢之手上,馮喬也只能投向了劉家。
馮喬本是耕讀傳家的讀書人,祖輩避難南下,滯留廣陵。五年前父親外出時,沖撞了一個軍頭被當場打死,馮喬候那軍頭入酒樓喝酒時,懷揣利刃結果了那個軍頭,為父報了仇。怕那個軍頭家人舊部報復,沒奈何跑到荒原上避難。因與戴家有舊,才托身到鄧春寨子里,作了鄧春的智囊。到這時劉牢之才知道,鄧春竟是戴家的部曲,被派到這荒原上為匪;鄧春能夠多次劫掠商賈成功,就是因為戴家提供了消息的緣故。
馮喬在山寨里的口碑很好,并無惡習,平日里除了為鄧春出主意,就是在家中教兒子讀書,劉牢之了解了這些之后,便把馮喬帶在身邊,做個幕僚。
“魚幫說是幫,不過是六七十戶漁民結社;這些漁民平日里打魚煮鹽,與原上的人交易倒也公道,只是霸住了海灣,輕易不許旁人去海里打魚。”馮喬介紹道。
“這么說起來,這幫人為禍不重,我們的船隊足夠大,倒是可以收編他們。”
馮喬笑道:“他們實力有限,不足以與郎君抗衡;打魚是他們的本業,有了鄧寨主的前車之鑒,想來他們抗拒改編的可能性不大。”
劉牢之笑道:“如此甚好。既然馮先生到過他們的寨子,有些情分,不妨再為我走一趟,聽聽他們有什么要求。能不動手最好。”
馮喬笑道:“這是主上仁心,也是他們的造化。”
劉牢之擺擺手道:“我的底線是,在這荒原上,不允許有獨立于我劉家之外的勢力存在,那會讓我感到威脅。這里的生活條件你這些日子也是了解的,以后的生活會越來越好;只要他們同意加入劉家,聽劉家的號令行事,一切都好商量。”
馮喬道:“既然如此,我去準備準備就動身。”
不出意料,當馮喬帶著五十名侍衛到達魚幫的寨子時,受到的禮遇是以前所不能比擬的。魚幫的把頭彭路毫不懷疑,憑借手頭上全副武裝的這五十名士兵,馮喬就可以搗毀他們陸地上的巢穴。鄧春的寨子如此輕易地被滅掉,可嚇壞了這些漁民,幾乎沒有什么猶豫,他們便同意加入劉家的船隊。
收編了荒原上兩股勢力,劉牢之再無顧忌,手上的部曲輪番出兵,把方圓百里的荒原“收割”干凈,到五月底,方圓五十里的荒原上,只有野火燒過的灰燼,無法藏污納垢了。